瞎子来到世界上时,没有星辰,没有月亮,没有太阳,世界万物都还埋在壳里,没有发出芽。
而聋子来到世界上时,没有鸟语,没有流水嘀嗒,没有狂风嘶吼,世界万物都沉寂着,没有声带生长。
等到哑巴来到世界上时,花开有声,雨落有景,世界万物都钻出土壤,在大地上奔跑着。
瞎子总是"望"着路上行走的路人,他想知道世界是什么样的,
"您好,能不能麻烦您给我说说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
瞎子随手抓住一个蹭过他肩膀的人,那人转头看了看瞎子,然后冷漠地拍去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不耐烦地说道,
"你是不是瞎啊,自己不会看吗？世界,不就是那个样子嘛!"
"是,是啊……"
还没等瞎子回答,那人已经匆匆忙忙赶路去了。
"我就是一个瞎子,一个孤独的瞎子。"
瞎子低下了头,小声回答。
瞎子"看着"那人离开,没有感到失落,因为他已经问过很多经过的人儿,而这样的回答千篇一律。
他继续向前走着,也继续不耐其烦地问着。
聋子在路上走着,世界好安静,连猫叫声都没有,
"猫儿猫儿你也要走了吗？"
聋子自言自语着,路过的人也都悄悄地路过他的身旁,带着些许的疑惑和悲悯。
"四周这么安静,是怕惊醒熟睡的人儿吗？可连鼾声都听不见。"
聋子感觉莫名其妙,可也没有人去回答,又或者是在回答,可都躲着聋子,悄悄地,比花开的声音还要小。
"你好!"
聋子感觉耳朵有些撕裂,他好久没有听到声音,
"这是？这是什么声？"
他环顾四周,人们匆匆忙忙来来回回,都在说话,说着悄悄的话。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聋子这才搞清了声源处,低下头,看到一位衣着破烂的少年耷拉着双脚坐在路边,双手撑着圆圆的脸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
见聋子有些呆滞,那少年连连摆手说道,
"你,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只是个哑巴!"
聋子有些欣喜又有些惊讶,一边欣喜于自己的世界里听见了声音,而一边又于惊讶那个少年是个哑巴。
"我跟路上经过的人们说话,起初每个人都是一脸恐惧地望着我,然后都好像复制粘贴一样对我露出同情的表情,"
哑巴低下了头,揉了揉眼角,还有藏在眼角没落下的水珠,
"只有你没有那样看着我,还听见了我的话。"
聋子忽然感觉心里一股弦落,轻轻地奏出和谐的歌,他弯下身子坐在哑巴的身旁,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轻声说道,
"我是聋子,遇见你之前所有人都在悄悄地躲着我说话,好像生怕被我听见什么秘密或是心事,而只听见了你的声音,到此刻为止。"
"你的声音真好听,就像我路过的清泉,涓涓细流而后又喷涌而出却又不显得粗犷。"
"真的嘛!谢谢你,聋子"
哑巴激动地抱住了聋子,聋子听见了哑巴的藏在嗓子底的哽咽声,然后也紧紧抱住了哑巴。
哑巴和聋子成了朋友,他们常常互相倚靠坐在路边,这时哑巴就会讲以前他遇见的事与人,而聋子什么都不说,就静静听着。
"聋子,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坐过牢。"
聋子睁开眼睛一脸震惊地望着哑巴,
"你别惊讶也别着急,我慢慢讲给你听。"
哑巴摸了摸聋子的胳膊,继续说道,
"那年寒冬,我还在路上走着,夜已经深了,本来打算转身回我和小狗找到的窝,可是忽然有两个人影从我眼前消失,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两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正鬼鬼祟祟地爬进了前面人家的窗户。"
"我有些担心,可不知道怎么做,只能粗暴地敲打那户人家的大门。开门的是一个穿戴华丽的中年女人,我说了一堆话,可她只是用那些路过的人一样的表情看着我,然后把门‘嘭’地关了。"
"我继续敲门,这次我汲取经验教训,准备指向她家窗户,我想那样她应该就懂了吧,可那女人一打开门就把我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然后粗暴地关了门,转身还说着‘神经病吧’"
"那时顾不得安慰被再一次嘲讽的自己,想了想,奔跑着把沿路的人家门都敲了一遍,一个个大门打开,我边说边指着那户人家窗户,可一遍遍,都是‘嘭’的关门声,伴着一声声不入流的谩骂。"
"终于有一户人家没有立即关上门,那个中年男人看向我指的方向,然后走了过去,"
"那一瞬间好像找到了我的价值,也发现与人交流的美好,我沉浸在这份甜蜜里久久不能出来。"
"可还没来得及品味被懂的甜蜜,那个中年男人迅速抓住我的胳膊,然后把我按倒在地,我挣扎着,他越发使劲,挣扎着煎熬中,警察来了。"
"他们粗暴地带着我上了警车,离开了有星空的天地,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明亮星辰。"
"到了警局,他们中的一个人坐在对面,问我事情经过,我一一详细地回答了,可他一脸疑惑地望着我,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递给给了我一张白纸和笔,可我不会写字啊,我连连摇头,那人就粗暴地抽去了纸和笔。"
"还说着‘本来就是身体残缺的人,怎么连心灵都残缺呢？’之类的话,一脸嫌弃和厌恶,我感到奇怪,问道‘怎么回事呢’,可没人理我,回应我的就只有一道沉重的铁锁……"
"后来我才听到那些警察指着我对那些人说‘就是那个哑巴偷了那一户可怜人家的钱还打伤了一个小女孩’,可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说到这里,哑巴哽咽着,却没有哭出声,聋子将哑巴的头抱在怀里,轻轻拍着。
过了好一会,哑巴才平复了心情,继续说着,
"等我再见到世界的时候,我也已经没了之前的稚嫩和无知,我回去找我的狗,可留在那里的就只是一块破烂的布,我的狗也不在了。"
"我继续走在路上,这次人们没有再用那副表情看着我,而代替的是一脸恐惧和退避。"
"我慢慢习惯人们的目光,也不会那么频繁地渴望找个人说话。而遇见那些坏事时,我总是故意哼哼呀呀地吓跑那些人,然后潇洒地经过。"
聋子动容地看着哑巴,
"你不怨恨吗？"
哑巴望着路上的人,然后长舒一口气,说道,
"人总是会害怕那些黑暗,也理所当然害怕黑暗中的人,他们都不了解,也不会去了解,只是凭着世界的定义去评判着,躲避着。"
"我理解他们,也同情他们为此错过了多少美好的人们。我一点也不怨恨,我就是有些心疼我的狗,没有了我,它该怎么活着。"
聋子有些难受,抽泣着。
"别哭,过去不值得流泪,等我们路过沙漠,眼泪就是我们的宝藏"
"我…我……我就是心里堵了一块石头,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没事啊,不论好的还是坏的,他们都过去了,也终将过去。"
哑巴抱着聋子,然后伸出手替他擦去了眼泪。
"呜~呜~"
聋子的耳边又出现了一种新的声音,
哭泣的声音像他看过的雨天,雨滴‘刷刷’落下,从不停歇,匆匆忙忙,肆虐地拍打着地面。
"哑巴,你有没有听见有人哭？"
"没有啊,估计是你幻听吧!"
聋子感到有些奇怪。
过了一会儿,
"真的有!"
哑巴抓住聋子的胳膊说道。
他们仔细寻找声音来源,终于角落里一个蜷缩着的身影吸引了他们俩的注意力。
他们俩走上前。
"你还好吗？"
哑巴习惯性地说出话,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只有聋子听得见。
聋子像有心灵感应一样,刚要替哑巴重复,
"没事,我就是听见你们的话有些悲伤,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哑巴吃惊地张开了嘴巴,对着聋子说,
"他,他,他竟然能听见我说话,"
哑巴激动地抓住聋子的手,有些颤抖。
那人抬起了头看向聋子和哑巴。
"你们,你们俩!"
瞎子激动地看着聋子和哑巴,然后直直盯着他们俩,哑巴和聋子有些茫然地望着瞎子。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一直盯着你们俩,我,我,我就是太激动了,我是瞎子,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世界!"
瞎子蹲下来哭了,聋子和哑巴有些动容,然后一起蹲在瞎子的两边,深情处紧紧相拥。
后来啊,路过的人们总能看见三个人坐在路边,一个人嘴巴一直动着,一个人耳朵一直伸着,一个人眼睛一直望着。
哑巴说着世界的模样,聋子安静地听着,而瞎子看着哑巴说的世界。
四肢健全的人都在行走着,他们总是以为自己很完美,然后匆匆忙忙地奔波着,游走于世俗中。
可真正被上帝眷顾的是那些残疾的人儿们,他们走得很慢,所以能在纷扰的世界里停下来,闻闻花香,听听风语。
行走的人儿创造着世界,而停留的人儿装饰着世界,正因如此,世界才变得完整。
谢谢你的停留,用你的不完整装饰着这个不完整的世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