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一次大幅度的降温后，北城终于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冬天。预报中的小雪没有如期而至，风却是逐渐锋利，直刮得人脸疼。
林远将羊毛围巾往上抻了抻，严实的掩住口鼻，又将羽绒服帽子往下压，几乎覆盖额头，这才稍稍阻挡了寒冷入侵。他瞥了眼身边只穿了件大衣，瑟瑟发抖的年轻男人，清了清嗓子。“就在前面，咱快走两步吧，到店里就暖和了。”
正是饭点儿，火锅店内热气腾腾，骆晨一走进去就模糊了视野，突升的温度让他差点冻住的脑袋发涨，他有些蒙，拿着眼镜楞楞的跟着林远。入职第一天，领导单独约吃饭，他觉得摸不清套路，有点奇怪。
“坐啊，别站着。有忌口吗？”看对面骆晨只是摇头，林远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轻车熟路的点了几盘肉和青菜，“这家我常来，还不错，你看看还想吃点什么？”
“我都行，主编。”
“那喝点什么？啤酒？饮料？”
“都可以，主编。”
林远其实最不喜欢别人跟他说“都行”，“随便”这种字眼，不过看这刚毕业的孩子，带着骨子里透出来的青涩，还有那么点坐立不安的意思，他一转念，不禁笑了，谁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呢。
“别叫主编了，就老林吧。”
“嗯......还是林哥吧。”骆晨是怎样也无法将“老林”喊出口的，莫说眼前这是自己还不相熟的领导，就是单从外表来看，林远也就四十出头，和那两字并不搭调。
火锅咕嘟咕嘟的开始冒泡，有一个红枣，几片生姜在汤底里浮浮沉沉。林远将菌菇，青菜，还有几张油豆皮下锅，回手起开两瓶啤酒。
“别拘束，就随便聊聊。今天日子特殊，你入职，我离职，咱们也算是有缘了。”
骆晨惊讶的抬眼，主编要走？他不知道啊。
他当然不知道，这种事情本来就不该多加议论，他一个新来的员工，更没有人会和他分享消息。其实林远要离职的事情陆陆续续已经谈了近半年，但只限报社几个高层领导知悉，就怕在转型的关键时刻，动摇军心。现在很多事情已准备就绪，算是平稳的进到过渡期，所以大家也是近两天才知道消息。
“别光愣着，先吃菜。”林远夹起一张豆皮，蘸了点酱料，扔进嘴里。嗯，真不错，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吃到这么地道的味道。
骆晨确实也有些饿，便暂时放下心中的疑问，开始大快朵颐，一时间只听得汤底的翻滚和满意的咀嚼声，直吃的二人鼓腹含和。
“林哥，你为什么要离职啊？”骆晨端起酒，敬林远。其实他不太理解，总编辑哎，多少人想坐到的位置。
“你知道北城晚报吧。”
“当然，咱报社的招牌啊，创刊15年，全城销量前三。”
“呵呵。”林远勉强笑了笑，又自酌一杯。“那我问你，你多久没看北晚了呢？”
骆晨哽住，现在大家有今日头条，有公众号推送，有微博热搜，谁还会去翻那一沓报纸，仔细浏览豆腐块呢？他的印象还只停留在小时候买北晚会附赠可乐，那时他拿到报纸是真的欢喜。
林远也没有真的在等他的回答。
“我从入职开始就跟着大家着手做北晚，看着他出生，看着他成长，看着他垂垂老矣，甚至还要看着他死去。我们当年立志去做离读者最近的报纸，可是现在呢？人人都是自媒体。”顿了一下，林远意味深长的望向骆晨，“你知道你应聘的岗位是新媒体编辑吧。”
骆晨其实一直都明白，传统媒体式微，有机整合是大势所趋，不只是报纸，杂志，甚至广播，电视台都会陆续走下历史舞台。他只是不太愿意去面对，或者说去见证，即便他选择的职业方向是新媒体，他对传统媒体依然有着很深的情感，那是他学习新闻传播的原始动力，也耗费了他太多的心力去学习。
“从今日开始，原北城晚报编辑全部转职新媒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传统媒体转型的成功概率到底有几分呢？”林远咂咂嘴，觉得这酒越发的苦涩，“现在门户新闻几乎垄断受众群体，我们和他们相比，优势在哪？”
“权威性？”骆晨试探的问。
“我们又不是党报，有何权威？要何权威！内容啊内容，内容质量才是检验融合发展是否成功的唯一标准。”林远觉得有些疲累，他心血来潮拉着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呢，说这些又有什么作用。
“那林哥你以后要做什么呢？”
也许像他和领导说的那样，彻底转行吧。也许......也许最终还是抵不住这份热爱，卷土再战吧。不惧任重道远，只求无愧于心。
长久的沉默后，林远起身结账，那答案他也只留在心里。离开的时候他重重的拍了拍骆晨的肩，塞到骆晨手里一份今日的北城晚报。
报纸头版赫然印着休刊公告。
“经研究决定并报批有关部门核准，《北城晚报》将于2019年1月1日起休刊，现对订阅用户做以下安排：1.在各网点订阅的用户，可持订阅收据及身份证......
由此带来的不便，敬请广大读者谅解。
特此公告
北城晚报编辑部 2018年12月1日”
而报纸的最后一页，整篇幅描绘了一个画面“让现在告诉未来，辞旧迎新，不止于纸。”
消失的是介质而不是内容，所以，不要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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