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这人不太爱回忆,但季节总是催人念旧,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酷热难耐,躁动着青春气息,离别氛围的夏天,温吞的似乎憋着一场预谋,让人无奈且找不到情绪的出口。
它会让你突然想到许久未联系的人,以及往日再没见过的人,纷繁芜杂全部一股脑的充斥在眼前,偌大的罅缝,横亘在胸腔中间,喉间仿佛卡了一个银针,进退两难。
我从来不知道友情走到了绝境,竟是会这种感觉,后来无意中在《亲爱的安德烈》中,看到龙应台对儿子说过一段话才渐渐释怀,他说:
人生其实像一条从宽阔的平原走进森里的路。在平原上同伴可以结伴而行,欢乐地前推后挤、相濡以沫;一旦进入森林,草丛和荆棘挡路,情形就变了,各人专心走各人的路,寻找各人的方向。那推推挤挤、同唱同乐的群体情感,那无忧无虑无猜忌的同僚深情,在人的一生之中也只有少年期有。
我很少愿意主动回忆起我的年少时期,那一阶段一穷二白,浮皮潦草。没有手机,没有漂亮的衣服,更没有足够的零花钱。
尽管心情明媚,但营养不良让我脸色蜡黄,面容消瘦,整个人的面貌是灰头土脸的,敏感的自卑因子充斥在我的血液里,皮肤里,循环往复,难以消磨。
庆幸那个时候遇见了肖,让我朴实无华的初中生涯变得矛盾、立体,且值得一生回忆。
她感情热烈,青春张狂,不喜欢活在别人的期待里,用尽浑身的力气向现实宣战。
肖是我的小学同学,我们两家大抵隔了一个村庄的距离,我一直觉得她长得不好看,总是摆出一副随时冲上来准备和别人打一架的姿势,所以一直对其敬而远之。
后来,小升初,我和她分到了一个班,她看到我时喜形于色,老远就开始打招呼,于是在人生地不熟,且只有这么一个熟人的情况下,我们俩理所应当的成为了同桌。
那个时候学校宿舍面积紧张,统一上下铺,两人一张床,我和肖一人占一个床头,朝夕相处的寄宿生活让我们开始本性暴露,自卑感被抛到九霄云外,沉浸在似水流年的大好青春里。
我们开始每天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干戈,半夜因为争抢被子横眉冷对,上课因为圆珠笔水蹭到了对方衣服,幼稚的在桌子上划起了三八线。
但转身之后,又会一起勾肩搭背的去小卖部买零食,拿着水瓶晃晃悠悠的去茶房打水,用非寄宿生的通行证偷偷摸摸的溜出校门,买5毛或者1块钱一包的炒螺蛳吃。
那个时候,上学放学的路上基本上就是我们俩上演人生囧途的时候,一辆破自行车,一只手掌着自行车把手,另一只手抖抖索索的往嘴巴里塞着辣条,这通常就是我们回家时的场景。
辣条吃完,接下来自行车也该抛锚了。
其实,我的自行车是弟弟满月时,外公买的凤凰牌老式大架复古单杠自行车,丫骑上双脚根本够不着地,所以每次都是一只脚踏上去,然后另一只脚一路小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再来个鲤鱼跃龙门才能顺利骑上去。
而且这架自行车总是出问题,每次周末回家时,骑到半路,车链就断了,然后剩下的几里路就得一直推着,经常推着推着天就黑了,村庄与村庄的间隔处,通常是是荒无人烟的土地和坟墓,所以每每这个时候心里念叨最多的就是:等我上高中就好了……等我上大学就好了……
肖的自行车车头机械笨重,让人难以驾驭,我曾眼睁睁的看着肖淡定的骑着自行车向着旁边长满一人高野草的水沟驶去,然后淡定的从水沟里牵着自行车爬出来的画面。当然,她也看见过我左手拎着茶瓶,车筐里放着脸盆,后座上还五花大绑着一床被子时,和迎面骑过来的自行车相撞时的滑稽场面。
每逢遇到这种尴尬的场景时,我们总是会甩出一句气势磅礴的话:“妈的,这破自行车真该换了!”
初二时,班级里来了个转校生,留着一头小李飞刀式的刘海,下课没事的时候习惯一只手托着腮帮子45度仰望窗外,另一只手转书,肖被转校生耍帅的动作迷得神魂颠倒,于是第二个星期,便回家将一头卷毛拉直了,还买了个大红色长款棉衣,人五人六的套在身上,虽然并没有好看到哪里去,但从背影来看确实淑女了很多。
肖喜欢转校生这件事,已然成为我们女生宿舍的公开秘密,她经常在座位上和我们大喊大叫的时候,看到转校生从外面回来就开始低头沉默。抓住了这些把柄之后,我经常威胁她给我买吃的,或者打开水,于是平时颐指气使的肖这个时候总会像个受了委屈的小白兔似得,任我宰割。
初三,肖的暗恋以失败告终,她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各种言情小说上。
校外一家杂货店租赁各种大部头小说,一毛或者两毛一天,她看的津津有味,甚至在初三阶段把一个宿舍都带的挑灯夜读,当然我也不例外,《那小子真帅》、《恶魔在身边》……这些小说成为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再借我看两天,多出来的钱我来交”,通常在约定还书的期限到来时,就变成了借书人的转让交易。
后来看着日渐消沉的肖,我说:“肖啊,快中考了,你志愿填哪?”
肖:“就我这狗屎成绩,我铁定考不上了。”
我:“我觉得我也很悬,你考不上了准备咋办?”
肖:“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
后来初中毕业后,我和肖理所当然都没有考上重点高中,只不过等待我们的是两种不同的结局。
在家人的支持下我念了一所私立高中,改头换面,继续学习,而肖则选择了辍学,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肖居然向现实妥协了,没有很悲壮,她觉得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从毕业的那一刻起,人生的分水岭就开始形成了。
从那以后我们鲜少见面,考上大学的时候,我满怀欣喜的邀请她来参加我的升学宴,她说她要上班,请不了假。
到了大学以后,我们还断断续续的联系着,我说最近很穷,没钱了,能不能借我几百块钱周转一下,她二话没说给我转了500。
大一寒假回家,她相亲回来的时候顺道来找我玩,我见到她的那一刻很欣喜,她倒是变得愈发腼腆,我说你才多大就相亲起来了,她说,我又不像你,那么出息,上大学了,当然不用着急,我无力反驳。
临近中午,肖说要回家,无论我和家人怎么挽留,她也不愿留下来吃饭,我将她送走,并从兜里掏出500块还她,她接过去后,笑了笑说:你越来越有出息了,不像俺老农民一个,好好学,我就先回去了,当时心里有点难过,有点无力,倒没想过我们之间会日益断了联系,只是隐约觉得有了一层隔离感。
这让我想起书本上看到鲁迅先生时隔多年见多闰土时的情境。
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只是说:"阿!闰土哥,--你来了?……"
我接着便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角鸡、跳鱼儿,贝壳,猹,……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
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老爷……"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当时不明白这层隔阂从何而来,两个许久未见的朋友,不是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吗?为何鲁迅居然用了寒噤这样一个词,日后我才逐渐明白,这是心理上难以逾越的阶层感。
后来,再见面时大约是大二了,肖挺着大肚子来找我,我心里一阵苦涩,我埋怨她结婚了没通知我,她说我在外地上大学,来回折腾太麻烦。
我想起了初中毕业的时候我们还说要做彼此伴娘的事情,如今,她已嫁为人妻。
冬天的太阳很暖和,院子里没有风,我们就坐在门前聊了一下午的往事,后来她走了以后,留了个新的联系方式给我。
自此以后,我们真的就断了联系。
后来,在高考、工作这一节点上,我又陆续认识了许多新朋友,同时也丢失了很多老朋友,我开始学会逢场作戏,因为我知道哪些人注定只是人生的过路客,然而还有一些人是刻在骨髓里生命。
就像蔡康永在《奇葩说》上,曾经说过一段话。
人生的不同阶段会有不同的好朋友。
好朋友就是把好东西带到我们生命里面来的人。也许,曾经的好朋友现在已经跟我们毫无交集。
但是他们所带给我们的最新奇的感受、温暖的瞬间以及互相学习的长大,都是我们成长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有老朋友下线,就会有新朋友上线。而我们要做的,应该就是感恩感谢那些曾给我们生命里带来美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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