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丽芳:施南人物——铁脚板儿

作者: 明空如月_QD | 来源:发表于2020-06-28 19:09 被阅读0次

安丽芳:施南人物——铁脚板儿

(本文选自安丽芳老师微信公众号【施南往事】,原文地址:https://mp.weixin.qq.com/s/2kDmNQp1vSMX_r_W4SO14Q

本文作者完写于美国加州

生命中难免会经历艰辛和坎坷,会遭遇磨难和挫折,但是人生并不会因此而黯淡。任何艰难险阻,都只是一场跋涉;任何挫折失败,都只是一次历练。幸与不幸,都是人生的财富。

                                                                        ——作者

常听恩施老一辈人提起民国时期,应该是抗日战争时期,恩施民间曾有过一支篮球队,名“鹤唳球队”, “鹤唳”二字当取自于当时的地名,清代 “改土归流”,置施南府,为施南府治,1914年属荆南道,1921年改为施鹤道,恩施为施鹤道。鹤唳球队有一个队员恩施尽所皆知,被称为“铁脚板儿”。这个铁脚板儿到底何许人也?我寻访过许多人,都记得曾经有这么一段传奇故事,抗日战争时期,美国空军“飞虎队”来恩施援助中国抗日,中美联合鄂西南空中会战。当地鹤唳球队与美国飞虎队一场篮球赛,看似弱势的鹤唳球队,居然战胜驻恩施、来凤和四川凉山美国空军联合组织的“美空”篮球队,轰动山城。由此,传出两个厉害角色:一个绰号“铁脚板儿”、一个绰号“跳蛤蚤”。跳蛤蚤名王白寿,据说前不久已经去世,遗憾未能采访到。铁脚板儿究竟是谁?我多方打听,几乎没有人知道。

2019 年10月底我匆匆回了一趟老家恩施,意在挖掘、抢救一些行将甄灭的历史素材。我再次去到老城后山湾的老居民还建房小区,拜望住在这里的老书画家刘辉亚先生,据他儿子说,96岁的父亲去年已去逝。我非常悲恸及惋惜!曾采访过的陈靖国、潘永昌、刘辉亚等恩施老一辈人,他们都已陆续离开了我们,对于一个寻根老城历史的我,几乎断了“炊烟”。

我已经买好次日回北京的机票,仍不甘心一无所获就离开。我沿着老城六角亭、大十街、小十街,那些没改造过的恩施老居民区转悠。走到小十街(现在的四维街),发现一处老房子,被两边改建过的房子挤压得仅有一道狭窄的木板门可进出。周围的民宅都修葺过,唯有这家,大约从来没有翻建过,成旧的门板像一本破旧的书嵌在其中。据我分析:像这类老房子里边的老居民应该还有些故事。

门敞开着,里边黑洞洞的。我这个不速之客冒昧地走了进去。房里像夜晚,没开灯。一位约70岁左右的老太太在看电视。见我进来她开亮了灯,看清楚了,我们发现彼此认识,只是没打过交道。主人热情地让坐、倒茶、端上瓜子。我们聊了一会儿恩施的变化,我自然把话题转到老城曾发生过的一些故事,例如“小丝棉”、“飞虎队”的一些故事。老太太居然都知道。最令我惊喜不已的是,我要寻访的“铁脚板儿”,正巧是老太太的父亲——姚天键。老太太名姚子琪。我奇怪:“怎么从来没听您说过?”

老太太说:“您晓得的,那些年我们自身难保,父亲有黄埔军校、远征军等历史问题,我们哪敢认领呀!我们已经被父亲连累得苦不堪言……”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我终于在2019年十月底,寻访到了有关“铁脚板儿”这个施南传奇人物。

姚天键出生在鄂西南的施南府一个大商人家庭。一个人的出生地,即是他的根植土壤,性格中无不打上这块土地的烙印。让我们先来了解他出生时的施南府。

施南府古老城门

湖北施南府位于鄂西南中部大山区,与渝、湘、黔交界的土家族地区。施南府虽然隐藏在偏僻的大山里,远离经济与文化发达地区。但并不阻碍外来文化的输入,以及对外贸易的发展。大约这里的山有神灵,地有仙气吧,清末民初宗教文化在这里盛行。湖南、江西、福建、四川、云南及本省荆州、黄州等地商人,来施南集资修庙建祠。施南府城区内,庙宇林立,曾有庙城之称。

缘于大山里桐、茶、漆、枸、麻等,土产丰富,除了修庙建寺,还吸引外地商人纷纷来施南府经商,设立自己的会馆。民国初年已有湖南会馆、江西会馆、福建会馆、四川会馆、云南会馆及本省荆州会馆、黄州会馆。几乎全国主流文化在这里都有沉淀。

施南府至晚清时已形成了纵横的街巷。在当时,最繁华的街道有东门永胜坊,南门镇远坊,西门永宁坊,北门清宁坊。小巷则是纵多而短,横少而长,路面多用卵石铺筑。房屋普遍为砖木结构,木石门框双扇门,雕花帘、垛脊、青瓦面、烽火墙,临街有商业门面,后面则多是三、五、七进庭院。

个体商业的发展也基本来自外地。占据施南府的外来商户形成几大帮派。有:汉阳帮、四川帮、河南帮。

汉阳帮,多集中大十街、北门街一带开设的铺面,资本较雄厚的有:“孙宏发”、“富顺祥”、“吕福记”、“程春记”、“罗兰轩”、“胡菊芳”等。

四川帮,设店,经营食盐,兼营食糖、纸张、药材等;

河南帮。运来土布,贩走茶叶、药材。

在外商的影响下,本地商户也开始兴起——

“鼎昌丝烟行”。除生产丝烟外,还经营海鲜、日杂、百货、柴草等多种货物,销往本镇及八个县及外地;

“李钧记”商号,布匹绸缎庄。

“锦开泰”、“锦禧隆”商号生产挂面,质地柔韧、制作精细,被誉为“银丝面”;

糖食商号有:“松兰斋”、“卢永盛”、“康宏泰”、“孙恒盛”、“裕丰”等。

“鼎昌丝烟”商号,老板名姚光鼎,正是姚天键的父亲。姚光鼎属本土商户,不属本土人,也无帮派。姚光鼎少年时家道贫寒,十五六岁随老乡从浙江来湖北讨生活,到武汉后买不起船票,帮拖驳扛货到巴东,后沿途乞讨步行到施南。到施南府后生活无着落,靠卖针线小百货商品在乡下赶一四七、三六九的“燕儿场”(货郎担)糊口。后来又在一陈姓人家当徒弟学做丝烟。学徒期间,姚光鼎不仅聪明好学,特别能勤奋吃苦。他不仅学会手艺,还偷偷熟悉了经营之道。出师后自己创立了“鼎昌丝烟行”。

施南府清末民初丝烟皆由本地大商号“吕福记”独家高价引进“英美烟草公司”的“哈德门”、“刀牌”卷烟。鼎昌丝烟行经历了十年的艰苦创业,本土丝烟与洋烟不断竞争,终于以平价抵消了外商在施南的经销。鼎昌丝烟在本地逐渐发展壮大起来。

姚光鼎是一个有远谋的人,想到自己既无帮派,又非本土人,要想扎根施南府,必须在本土安家立业,让姚家这棵大树发展更多根系,以便扩展他在本土的势力——一切选择必须建立在家族的发展上。

客走旺家门,上门给他提亲的虽然不少,他看重的是女方富庶的家底,以及女人大奶大屁股的生育特征。他选定本城南门上,家道富裕,且知书达礼的冯氏女儿为妻。婚后,冯氏娘家不仅给了他生意上的帮助,冯氏还为他生养了五男四女,九个后人。使鼎昌商号不仅生意兴隆,且人丁兴旺。

“鼎昌”商号除了主营丝烟,后来又增加了百货、海鲜、日杂、柴草等多种货物,批零、赊销给本县城关镇及施南八县。他不仅把生意做到四乡八里,还延伸到外省。姚光鼎做生意也特别讲诚信,舍得让穷人先赊销,不催不逼,耿直、厚道,童叟无欺。他乐善好施,逢年过节施舍乞讨之人。不论冬夏,每天在店门前摆一陶缸茶水,几个碗及一些简单的食物供给过路人饮用。还热心于公益善事,联合施南城内商家一起出资,修建五峰山连珠塔,施南城连接五峰山至东乡等地的东门渡口,及东门城墙。

姚老板为人通达。清末民初,清江河流是通往山外的运输要道,木材、桐、茶、漆、麻、药材等本地土特产运输,皆通过清江放排运输到汉口。鼎昌商号雇有放排运输的短期水手。

替他家放排运输的曾有个20岁的张姓后生,有一次放木排运送桐茶漆麻去往汉口。途经峡谷地段“卡门”,不幸遭遇大风大浪,年轻人没有对付大浪的经验,木排翻过大浪后,被卷进吊岩下,撞到巨大的暗礁上,木排撞散了架,木排及货物迅速被大浪冲走,放木排人差一点性命不保。想着回去怎么向姚老板交代。这辈子就是做牛马也赔不起。他越想越怕,干脆不回去,在外乞讨流浪。

姚老板闻知后,通过警察局,终于将水手抓获。并捆绑送回姚老板手里。水手说:“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打死,我也赔不起。”

姚老板让人给水手松了绑,笑着说:“你小子没送命倒算运气,到底嫩了点儿,水上经验不足。赏银元二十,歇几日继续放木排。”姚老板的宽厚,仗义,给人留下好口碑,也让年轻的水手从此越发为他卖命干活。

姚光鼎不仅已经扎根施南府,还繁殖了许多根系,他像一颗根深蒂固的大树。不仅如此,无论儿子娶亲,女儿婚嫁,都离不开家底富裕,生意伙伴这张网。大儿子姚天桢,字赣侯。曾任恩施县商会会长,城厢联保主任。

二儿子英年早逝。

三儿子:姚天耀,字文侯。一直在家帮祖父打点生意,收取各地赊账,田租,房租等,打得一手好算盘。娶妻白果坝“团总邓濂溪的胞妹邓秋芝”,家有1000亩田地,城乡房屋26栋,山林4万棵(《恩施县志》记载)。

五儿子:(姚天键之弟弟)姚天荣,字仁侯。省十三中毕业后考入重庆商高,先后在宜昌就职。娶妻“国大代表” 富有一方的王献谷侄女王明全。

大女儿:未婚病故。

二女儿:姚天蕊,嫁到城内西门袁家,袁家有地百亩,房屋数十间,从事蜡烛的生产、销售。三女儿:姚天秀,嫁到旗峰坝康家,丈夫康仪斋时任参议员,乡长。本人琴棋书画,一手悬笔书法在恩施很有名气。

四女儿:姚天芳,嫁到芭蕉乡吴家。吴家是经营桐、漆、茶、麻、食盐的大户,专门销往外省市。其祖上早在同治元年(1862年)就在芭蕉下街和恩施城内北门关内丁字街,兴建“吴永兴”商号,最早将恩施玉露茶推向外界—(《恩施县志》记载)。家族曾有人被封为“诰命夫人”。

鼎昌商号的亲戚网几乎覆盖整个施南府,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亲戚的联手经营,都无疑使鼎昌商号在施南府占据优势。姚老板是一个极其好强的人,不仅扩大生意,赚了钱,还在城郊附近“头道水”、“金子坝”、“朱家坳”、“朱砂溪”等地购置近百亩田产和房屋。

1918年10月(民国七年),西南军阀唐继尧、卢荣廷准备和北方议和,改组军政府,废元帅制,迫使孙中山辞去大元帅的职务,离开广州前往上海。63岁的徐世昌被选为国家总统。国不泰则民不安。这一年,施南府,也发生了一件大事,近郊白果乡油竹坪的草民田合林,率数十人奔袭见天坝替父复仇,杀死见天乡团总童清安,火烧见天坝街。

这一天,施南府鼎昌商号的老板姚光鼎正好约定与见天坝生漆统购商洽谈生意,差点遭误伤。姚老板惊魂未定地赶回家,远远地看见家里灯火辉煌,连走廊的檐灯也点亮了。原来家人正手忙脚乱地宣布一个消息——姚太太生了个大胖小子。老板姚光鼎又添了第四个儿子。这小子一下地声如洪钟,哭声惊动整个大、小十街,让所有人都知道“鼎昌商号”又添人丁。姚家第四子的出世,正好给平安到家的姚老板压惊,姚老板给四儿子取名姚天键,字季侯。

儿时的姚天键(左边第一人)

这一天是十月初十,姚天键出生之日,也正是鼎昌商号生意如日中天之时。姚天键已有三个哥哥和四个姐姐,后来又有了一个弟弟。他排行老四。几个兄弟中,唯独他的性格与众不同——倔强,不愿屈服于父母的娇宠溺爱。自幼淘气好动,不守本分。淘气上来,棍棍棒棒地乱打一气,家里的精致玉器,贵重瓷器常被他砸个稀烂。家人无奈,不得不将他托交给奶妈代养,以贱养惩治一下他的坏脾气。哪知适得其反。贱养的结果是越发放任,由着孩子性子来。小少爷越发淘气撒野,冬天拒穿鞋袜。夏天不避烈日,放肆地撒野,天上地下都有他的脚印。四五岁便成了大、小十字街上的一帮娃娃头。

一次,他带领着一帮小孩子到柿子坝土地庙去玩,见几个大人给土地菩萨磕头,献贡物,觉得有趣。等大人们走后,他们一起把香火灭了,把贡品分吃了,然后叫每个人在土地公公头上撒尿取乐……

发蒙读书后,姚天键聪明过人,学业超群。这点让做父亲的看到了希望。读初中时姚天键有了自己兴趣,酷爱文、体,喜欢拉二胡,演戏,更善于长跑、打篮球。穷人家孩子渴望有双雨鞋,可姚天键的父亲下汉口特给四儿子卖了一双当时奢侈的马鞍钱儿球鞋。可儿子死活不穿。无论春夏秋冬,上学都是光脚徒奔,习以为常。姚父常骂:“天生的贱东西,干脆改名姚天贱吧!”

这贱东西不愿让鞋子束缚手脚,他上学,放学的路上一律光脚跑。一双赤脚,无惧严寒酷暑。姚天键还喜欢对抗,挑战一切有难度的事物,户外长跑、爬山、踢足球、打篮球等,小小年纪身体强壮如牛犊。在武汉湖北省十三中学读书时,姚天键曾在校长跑比赛中拿第一名。

但做父亲的良苦用心却不在于此。他早想将这个聪明的儿子培养成将来姚家生意上的继承人。发现逆子自幼的离经叛道,事事都和他反着来,屡屡不爽。于是,他想出一个自认能将儿子捆绑在他身边的好主意。给正在省城读书的十七岁的儿子姚天键娶媳妇,让女人这条细软绳索缠住这匹不羁的野马。父亲像对待其他几个儿子一样,给四儿子订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四川省万县(今万州市)的一黄姓富商之女,此女能干且知书达礼。两家大人早已有生意上的密切往来,再加上儿女亲家,真是两全其美。

可犟拐拐岂肯听从父命。在武汉给家里写信,威胁父亲,“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以读书为理由,要父亲取消与四川万县黄姓女的婚约,否则,将不回家。

姚父怎么也想不通,给儿子苦心铺就的一条平坦之路他不走,偏要走崎岖弯路。就像儿子搞不懂父亲为何日益让财富成为自己的桎梏一样,而不能享受人的畅快自由。

姚父无奈,拗不过儿子,只好放弃这门难得的亲事。不过,犟拐拐儿子能读得书,这一点让做父亲的得以宽慰。

1937年10月初,在上海渣打银行供职的施南人张阆村先生,突然举家回到故乡恩施。地方官员、绅士、同窗好友纷纷登门拜访,张阆村给消息闭塞的偏僻山区恩施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抗日战争爆发了。恩施人不相信日本人会打到这山旮旯里来,孰料战争像洪水一样,说来就来。不久,武汉、宜昌相继沦陷,外地难民像潮水般从四川万县涌入恩施。不久,国民党湖北省政府也移迁恩施。国民党军队云集境内,恩施成为湖北省军事、政治中心,为日军空袭重要目标。日本飞机在川东靠近湖北一带的山区扔下了第一批炸弹,使这个原以为偏僻安全的大后方突然骚动起来,忠烈祠旁的防空警报器发出幽灵样的嚎叫,宣告恩施老城重大劫难的到来。人们惊慌失措,忙不迭地四处逃窜,纷纷躲进防空洞、寺庙、山壕、地窖乃至水缸里。

鼎昌商号也如其他商号一样,关了铺面。吩咐死死地顶紧大门、牢牢地扛上窗户。姚老板一边通知朱砂溪农场的管家及佃户们,做好太太和孩子到乡下避难的准备;一边收拾细软衣物,派人护送妻儿老小、奶妈等女眷,到朱砂溪乡下自家的农场避难。留在家里的男人听从姚老板吩咐,白天躲防空洞,趁解除警报的空隙做生意,夜晚赶做丝烟。

1939年六月,日机各36架再次轮番轰炸恩施城,投弹数十枚,县城东北门、南正街、割肝坡、西后街、施南府署(张家巷)等处。全城百分之五十的民房和商铺都烧为灰烬,伤亡两百多人。鼎昌商号前面临街的铺面全部烧光,所幸的是没有人伤亡,人都躲在后面的作坊和仓库里,后面的仓库、房子等财物尚未烧着。姚老板是个强心人,没等战争结束,刻不容缓地将烧毁的房子迅速抢修重建。

之后,有人在姚老板尚未被烧的房屋墙壁上写了一首打油诗:

“一火烧三盛,唯有鼎罐烧不尽。”三盛是指当时的“卢永盛”、“孙恒盛”、“泰永盛”。鼎罐,当地人用来煮食物的铁锅,姚家商号为“鼎昌”,故取笑为“姚鼎罐”。

鄂西抗战的关键时刻,援助中国抗日的美国空军第十四自愿航空队“飞虎队”来到鄂西援助抗日,联合中国空军参加鄂西南空中会战。中美空军联合作战,共击落日机41架、炸毁停在机场的六架、破坏机场与阵地各六处以及炸毁日舰23艘。中美联合空军发挥了巨大的空中优势。

喜讯传来,恩施民众欢天喜地奔走相告。在乡下避难的人纷纷回到城里。姚家也接回了在乡下避难的妻儿老小。人们对战争胜利的喜悦急于表达,自发游行庆祝,举行提灯会。敲锣打鼓,感谢驻扎在恩施援助中国抗日有功的“飞虎队”。给援助抗日有功的美国大兵提供最好的物资——肉类、禽类、鱼类,面食等。百姓大都皆处于战争加饥荒中,能捐出钱粮的仅有施南府的几个大商号。当地政府发起为抗战捐款捐物。鼎昌商号损失最小,姚光鼎带头捐款捐物,受他的影响,其他商号也都纷纷为抗战出力,有钱的捐钱,没钱的捐物,没钱没物的出力。当地政府还特为住施南府的美国援军成立了中美俱乐部。

战争间隙,由中美俱乐部举办“临时省会篮球锦标赛”。驻四川凉山、湖北来凤和恩施的美国空军组成美空篮球队,点名要与恩施的鹤唳篮球队竞赛。“鹤唳球队”属当地居民自发组织的一支篮球队,年龄参差不齐、个子有高有矮,纯属一群业余爱好者,除了球队队长李东柏是清江中学的一个体育老师外,其他都没有受过正规训练。这只篮球队由本土的几家商号赞助,常到附近的四川、湖南参加球赛。(自带盘餐给球队办理生活的孙恒盛斋老板,是我们家祖父孙佑侠)鹤唳篮球队,除实力强大号称“五虎上将”的李东百、刘明伦、王伯寿、陈泽薄、简增外,还有一个厉害角色,湖北省十三中长跑比赛总拿第一,已小有名气的十七岁学生姚天键。

美空篮球队(飞虎队)

美空篮球队(飞虎队),对施南府的“鹤唳篮球队”。这场篮球赛非同一般,引起了施南府全城人的关注。鹤唳篮球队队员比之牛高马大的飞虎队美国洋人,弱小得如同牛与大象,或说“光脚板儿对大皮鞋”。彼此的差距,让恩施人不得不担心,谁都为这场比赛捏着一把汗。

中美之间的这场球赛,第一局由于洋人个子高,球在鹤唳篮球队队员的头顶来回过路,鹤唳球队基本摸不着球。因此,第一局鹤唳篮球队便输给了美空篮球队。看球的恩施人急了!几乎全城的人成了拉拉队,拼命叫喊着给鹤唳篮球队鼓劲、打气。从第二场开始,打后卫的王白寿发挥了他的优势。王伯寿,个子虽不算很高,人特别灵活、机智,擅长跳高,远投厉害。洋人运球途中,常被王白寿机灵地钻到洋人胯下把球夺走,夺球后迅速传给运球高手姚天键。姚天键撒腿跑起来几乎看不到两只脚落地,仿佛脚板儿悬了空,四肢快速,像小孩玩的拉线呼呼转的纸壳人人儿。在对方严防死守的情况下,一阵风似的将球带过半场,传给投球手李东柏......他们不仅相互配合得十分默契,而且内心喷发出一股力量——不让洋人瞧不起中国人的决心和志气。由于飞虎队纪律涣散,第一场打胜后,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掉以轻心,虽然接下来的两场打得非常激烈,鹤唳球队比洋人更能拼命,终于以一负两胜战胜美空篮球队,轰动了恩南山城。施南人无不欢欣鼓舞,现场一片欢腾。这场球赛,被恩施人至今传为神话。为此,姚天键被人赞誉,取了个绰号“铁脚板儿”,王柏寿的精灵机溜,被人比喻“跳格蚤”(恩施土话称跳蚤)。他两成为施南府无人不知的“铁脚板儿”、“跳格蚤”。

          六

姚光鼎对儿子打篮球出名,却不以为然,他不喜欢儿子做这些毫无用处仅属于贪玩的事。他希望四儿子能够读书有成,将来谋个一官半职,或继承姚家的产业,扩大鼎昌商号的发展,改换姚家门庭,使之更兴旺发达。

儿子姚天键最讨厌生意人的世故圆滑,对市民小利他毫无兴趣。他天性刚直,豪爽、单纯。他崇尚江湖,喜欢军旅,尤其敬佩郑和下西洋率领船队远航西太平洋和印度洋,闯荡30多个国家的故事。古往今来男人所征服的一切大事,在姚天键的脑海不断浮现出一些不着边际的奇思幻想。现实的父亲不屑于儿子不切实际的幻想,成天唠叨儿子:“老子的话你不听,等火石烙到脚背上了,看你醒不醒事儿!”

儿子晓得无法和固执的大人沟通,只能瞒着父亲,正朝自己筹划的一个目标奋进。这个目标来自蒋委员长来学校的一次即席演讲:

“国家在此紧急战时关头,要先其所急,使知识青年效命于战场,知识青年有知识,有自动判断的能力,队伍中增加一个知识青年,就不啻增加了十个普通士兵”。他号召全国知识青年积极从军,提出“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口号。

这番话在姚天键心里激起了浪花。他顿时明白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攻读黄埔军校成为他向往中的目标。他不声不响地正在朝着这个目标奋进。湖北省十三中高中将毕业时,姚天键瞒着父亲说急需要路费回恩施,要父亲提前把路费汇到武汉。得了钱,他于本年8月26日赴南京初试。9月3日放榜。其后,与一总队学员同时行军至四川成都北校场。姚天键正式录取为黄埔军校第十四期第二总队的炮兵学员。

黄埔军校旧址

喜讯传到家里,姚父喜出望外。鼎昌商号的四少爷二十岁的姚天键考上了黄埔军校,成为恩施历史上唯一的一个进入黄埔军校的人。这消息在当时偏僻落后的恩施引起轰动,相当于恩施出了个状元。姚父没想到,儿子不声不响地擅自做出的决定并不比他想象的差。弃笔从戎也是幸事。姚父这次打心里服了,才突然意识到,儿子长大了,似虎应放深山,似龙应归大海,儿子成人了,由他去闯吧。将来混个将军什么的,也给姚家撑门面。

网上搜索到的黄埔军校第十四期第二总队学员录

姚天键考入黄埔军校。属于抗日战争爆发的年第二批学员,他成为黄埔军校第十四期第二总队的炮兵学员。就读于这所学校,是姚天键梦寐以求的,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在军校通过思想、政治、军事、生活、文化等等综合训练,使姚天键懂得了战场随机应变能力和军队的系统管理理论。除理论学习以外,姚天键在实战兵器的机械操作中成绩也尤为突出。军校不但让学员了解国内的抗战局势,也让学员们学习当代的国际格局和国际环境。

77事变后,上海失守,南京告急,抗日战争已全面爆发。因此黄埔军校奉命西迁。大队人马途径芜湖、九江、武汉、长沙、常德、再沿川湘公路,向四川铜梁转进。长途爬涉4千多公里,饱尝风餐露宿,日晒雨淋等艰辛。学生因而伤病死亡60多人。姚天键和多数人一样坚强地挺了过来。姚天键通过黄埔军校的系列训练,把他从一个不羁、天真、满脑虚幻理想的懵懂青年,变成了一个成熟、理智、守纪律、有智慧有知识的青年军官。若将严密的军事训练比做熔炉,那么姚天键已被铸炼成了一块好钢。

1939年9月,黄埔军校第十四期第二总队1510学员在四川铜梁毕业。姚天键为其中的一个。由于这届学员是经过特殊训练,加上战时西迁的考验,有模范总队之称的荣誉。接受校长蒋介石的接见及检阅。

学制三年,1939年9月,姚天键毕业于四川铜梁。军校颁发给学员每人一本毕业证书,十四期毕业生的照片,通讯录装订本,一把中正剑。黄埔军校毕业的姚天键一身戎装,雄姿英发的青年军官,带着满满的收获回到施南家里。儿子黄埔军校毕业归来了,姚父大喜。为四儿子的荣归,姚父动用了轻易不会动用的儿女亲家的亲戚关系——施南府拥有权势的商会会长、国大代表王献谷、邓濂溪这样的社会要员,为黄埔军校毕业的四儿子在恩施府署安排了位置,只等儿子回来上任。这无疑是增添了姚氏家族的风光和鼎昌商号的实力。

(从左数第十一人正中)姚天键上武汉读高中时的全家合影

姚父为儿子的归来, 召回姚家子孙亲戚近百余人,大摆酒宴,为姚家风光的四子姚天键接风洗尘。没料到姚天键在席间端起酒杯,当着父母及众位兄长姐姐的面,高兴而庄严地请求父亲:

“父母大人,儿子今日回来是与父母及兄弟姐姐告别的。不如将今日的洗尘宴,改为饯行宴吧。”

姚父满脸疑问,众兄长姐姐也都不解地停杯歇箸。

姚天键继续说到:“孩儿已参加了远征军,三日后随军赴云南,远征缅甸前线对日作战。”

姚父立即沉下脸说:“你——你可真是姚家的逆子!事事违背父愿!听说去往缅甸抗击日寇的军队,死伤过半。你小子得想清楚,自古征战几人还?”

“求父亲息怒!黄埔军校不是培养我做秀才,是培养具有坚强革命精神,具有过硬军事素质的将领。何况眼下抗日急需人才,战争正如火如荼,中国大地在日本鬼子的铁蹄下遭受蹂躏。孩儿决心已定。”他举起酒杯跪在了父母面前,说:

“父母恕儿不孝!保家卫国,忠孝不能两全。”父母眼泪汪汪地示意儿子起身。姚父深知劝也无用。

姚天键端起第二杯酒,对众哥嫂姐姐姐夫,说:“各位兄嫂,姐姐,请受小弟一拜!”行了个抱拳礼,“小弟拜托各位兄嫂姐姐,替我行孝!小弟若有幸归来,再答谢各位兄长姐姐!”

二战期间,日本大举向中国发起进攻,由于计划受挫,于是将一部分兵力派往缅甸和印度,意图阻止英美对于中国的战略援助。缅甸等地为国外援助中国的最后生命钳制线。中国为了取得抗战最后的胜利,必须确保滇缅路这条最后国际交通运输线。中国组建远征军十万多士兵前往缅甸帮助英国抵抗日本军队的入侵。中国远征军,是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入缅对日作战部队,亦称“中国赴缅远征军”。

中国远征军53军

1944年3月,53军参加鄂西会战后,奉令加入远征军到滇西抗日。姚天键属于张学良麾下1943到1945年反攻时期的第二批赴缅甸抗击日寇的中国远征军。53军辽宁沈阳人占三分之一,湖北人寥寥无几,姚天是其中之一。他所在的53军388团被调往前线,还有53军下属116师130师,共计一万多人赴云南。

姚天键奉命率领加强炮兵连(属于有特殊技能的机械兵)运送大炮至远征军后方基地——云南保山。炮兵不像步兵,行军途中大炮的长途运输非常艰难,去云南途中,无公路,无汽车,崎岖山道,沟壑纵横,峭壁悬岩,泥泞坡滑,大炮过不去,就靠人力肩托背扛。虽然一个大炮只需要三个人操作,但附属于大炮的配备人不少,木工、机械工数人。由于路途雨天泥泞,在夜暗狭窄的山路上,困难地摸索前进。竹林密布,气冷风寒,恶蚊毒蛇陆空袭人。交通不便,补给极其困难。有时甚至断炊。官兵们被迫采野菜充饥,生活非常艰苦。人马器材难免滑跌山下,造成损失。炮兵队伍走着走着停了下来。队伍后面的人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姚连长让后边队伍一个个传话到前面问,队伍前面的人传话回来说:前面坡陡路狭窄,巨石挡路,大炮无法推上山。姚连长想了想,果断决定,“传我的命令,大炮全部拆卸后搬运,弹药箱由马匹驮运。”命令传到队伍前面后,又反馈回来说:“拆卸后重装困难更大,何况马匹不够用。”

姚连长发了脾气:“我他妈就不信天底下有办不到的事!尼玛你几爷子枉为男人!”他一夹马冲上前去,“拆!拆!拆!给我全部拆卸掉!马匹不够,还有肩膀,哪怕肩托背扛也要将所有大炮运到云南后方,不许扔掉一个零件,这些大炮是我军当前最重要的反坦克武器。”到了平地后,姚连长和木工、铁匠们一起动手将拆卸的大炮又回装。无论是美国支援的m3火炮、瑞典波佛斯m1930山炮、或是苏联的19k反坦克炮,姚天键都能熟练的拆卸、回装。当时远征军大都用的美国援助的 m3火炮,虽然口径不大,但因为日军主力的九五式轻战车和九七式中战车护甲很薄,且大都采用的是铆钉结构而非焊接,因此几乎是一打一个准。M3火炮为中国当时最重要的反坦克武器。大炮的一路拆、装,经历数月的长途跋涉,经过湖北、重庆、贵州,约3000多公里的跋涉到达云南。终于把整个加强连的所有人员和辎重物资全部安全到达远征军后方基地——云南保山。途中,姚天键不仅不骑马,和弟兄们一样扛着弹药箱,夜晚都不敢安睡,生怕有任何人或物的闪失,为此他得到上级嘉奖。

姚天键初次进入云南保山所看到的情景,比起恩施受日寇轰炸后的情形更惨不忍睹!被日军飞机轰炸过的保山县城内静悄悄的,却闻到一股腐尸的臭味,残垣断壁间有在挖被埋没的尸体,饿狗成群在街头乱跑,乌鸦在树梢悲鸣,满目荒凉,情景十分凄惨。保山县城由于当时未发防空警报,城内居民没有疏散故而伤亡很多,房屋被炸毁十之五六,十字街一带繁华地带几乎被炸成了废墟。53军388团到后,立即配合当地县长刘言昌及幸存居民,清除尸体,整理街道,恢复秩序,重建保山。令姚天键感动的是: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保山作为大后方为滇西作战贡献了大量人力、物力,尽到了最大责任。十多万人的粮秣,多半由保山就地筹措,大量的马匹民夫也由保山人征调。在惠通桥附近的居民,就连门板都卸下来帮助守军抗击日寇。

1944年5月,远征军渡江后,姚天键所属右翼(南线)攻击任务的53军在经激战夺取敌大塘子前线的基础上,于5月25日将主力分两路,一路由116师师长赵镇藩率所部346、347348团沿古道正线攻击南斋公房;另一路由第130师师长张玉廷率388团(姚天键所在的)、389、390团从南翼小新寨、芒黑河经新路头越高黎贡山,绕袭敌后大坝,江苴等地。5月26日,第116师先头部队第346团突破敌人沿路设置的障碍进至斋公房下黄心树,因在大路上触雷,改从两侧密林中搜索前进。27日进攻斋公房敌阵前,与其警戒部队发生对射。28日,随着主力部队的跟进,姚天键所属388团炮兵连从正面发起大规模炮弹进攻,将敌人山口下的前沿阵地占领。之后,由姚天键带领的加强炮兵连300多人集中火力连续不断发动正面进攻,在炮火掩护同时,相继派部分兵力在两侧山崖密林中开辟道路,直达山顶,对敌垭口主阵地实施迂回攻击。10天激战,于6月11日从东、北、南三面将残余守敌300余人赶下垭口,以西的雪冲洼槽谷,夺回了南斋公房山口的控制权。

当部队带着胜利喜讯回到后方保山,当地百姓无不欢欣鼓舞,拿出自家的食物招待慰问远征军。为欢庆胜利,保山居民常和驻军联欢,为劳苦功高的远征军表演当地人最擅长的“孔雀舞”。

新房子村(地名)的王保长和驻军长官姚天键常有工作上的交往。这天,王保长不是来表达当地居民对驻军的感恩,也不是为村民向驻军请愿,王保长是来给姚连长撮合一门姻缘而来。姑娘是新房子村余家,在本地也算大户人家,父亲来往于缅甸做生意,母亲能干持家,膝下有子女六个。这姑娘名余婉卿,小名玉环。排行老三,上有哥哥,姐姐,下有三个妹妹。王保长与余家属至交,打听到姚连长还未娶亲。姚连长为人正直,肯为老百姓办事,重建保山有功,在当地有名望,人缘好。余家因此动心。托王保长牵线。王保长估量过双方条件,担心的是姚连长是外地人,怕不会娶本土姑娘。姚天键听说后也没推迟,只说看缘分。姚天键并非是一个仅会带兵打仗的纯武夫,其实内心感情细腻,只是没有遇上为之动心的姑娘。

姚妻,老年余婉卿,风韵犹存

经介绍,两人相见后,居然双方一见钟情。姑娘个子高挑,肤色白净,秀眉大眼,笑起来样儿甜美可人。家人叫她小名玉环。在姚天键眼里,玉环简直是唐代大美女杨玉环转世,仿佛专为姚天键而来到这个世界。姑娘喜欢军容威武,体魄健壮的青年军官姚天键。姚天键坦率地对姑娘说:“我身为军人,南征北战,不能给你一个安稳的家,你愿意么?”

姑娘回答更让他惊喜。“无论你去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只要你永远不离开我!”

“放心吧!你就是我的依人小鸟,我的怀抱就是你最安稳的家,无论遇到什么狂风暴雨,有我替你遮挡!”

姑娘的父母姊妹都很喜欢这个湖北人姚连长。只等消灭日寇后,英雄便回来娶美人。姚天键继续到缅甸、河内等地抗日。直到远征军最终全歼日本18兵团、55兵团、56兵团等缅甸日军,取得最后胜利。日本投降后,姚天键便留在保山地区驻守边防。作战中,姚天键屡立战功,获得几枚军功章,被逐级提升营长、团长。

保山居民联合驻军,按当地习俗给姚天键举办了一个盛大婚礼。青年军官 姚天键娶了本地最漂亮的姑娘玉环,英雄配美女,在当地传为佳话。这场热闹的婚礼,更像是一场军民联欢,抗击日寇胜利庆祝会。更增进了保山人民和远征军鱼水情谊。

古人云,人生最大的幸事莫过于“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新婚蜜月,姚天键春风得意,胜似三国周瑜:”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一样的走向人生巅峰。让姚天键这个年轻人陶醉在爱窝里不能自拔。

一旦休闲下来,姚天键秉性中也不缺乏儿时的淘气和任性,以及年轻人新婚蜜月中的忘乎所以。甚至放松了一个军人应有的警惕性。这一天,姚天键从爱情的被窝里挣扎起床,漱洗后正准备带枪出门执行任务,却找不到随身的手枪,满屋翻遍也没找到。问玉环,说昨晚看见你卸下来依旧放回原处的桌子上。“是呀,我每天回家都将枪放回原处,桌子靠床近,遇情况伸手可及。怎么会不见了呢?怪事!”一个官丢了随身带的驳壳枪,这是一桩天大的事啊,这可怎么办?姚天键虽然着急,还不敢声张,传出去是一件违反军纪的严重事故。他除了暗中在他的几个亲密弟兄间询问,是否自己失手放在哪里,被人藏起来后和他开玩笑。可都未打听到一丝消息。这一下姚天键急了。

枪没找到,又出了另一桩事,据蒋排长报告,一个名叫赵国成的沈阳士兵逃跑了。经他分析,丢枪与逃跑,应该是一码事,这个赵国成一直和他闹别扭,想回沈阳。“狗日的!枪一定是被他翻窗进来窃走,然后连夜逃跑了。”姚天键不敢声张出去,要是被上级知道,姚天键会受到严厉处罚。他一连几夜失眠。

此时,他想到了遥远的父亲和鼎昌商号,只有父亲有这个财力能帮他。他急忙写好一封信,要父亲无论如何要给他买一把德国制造的m712,枪管99毫米,(对外称作警用手枪),“三把盒子”驳壳枪。一边派出一个办事稳妥的下属,急奔湖北施南府;一边在本地抓一个人补缺逃跑士兵的空位。在枪未到来之时,姚天键躲在家里不出门,焦急地在家等。在外人看来,新婚蜜月也在情理。

十天后,他终于盼到同型号的新枪到手了。但属下也没忘记转达姚老先生的一通骂:“惹了大祸才想起老子来!为买枪我托人、托保,最后还全靠你三嫂的兄长保安团总邓濂溪给弄了一只型号相同的走私枪。叫他娃娃不要再给老子惹麻烦!”

这场事就这样人不知鬼不晓,算是蒙混了过去。

姚天键果然不负曾经的爱情誓言,南征北战,都将爱妻带在身边。1946年底,姚天键带着太太调往河北打内战。部队扎营北京。他将太太安排在北京炮兵军营内。他随部队去了张家口、保定等地打仗。1947年他被调往东北,驻营沈阳。他将太太安顿在沈阳苏家屯。1948年元月,姚天键知道太太已有了身孕,他们的爱情结晶,夫妻两不甚高兴。姚天键越发鞍前马后地呵护太太。他不想再让太太跟随他东跑奔西颠了。作为军人,他第一次感到很为难。只好将太太安顿在苏家屯住下来,托人照看。姚天键不得不随军去往开原、四平、锦州等地投入辽沈战役。

1948年,辽沈战役,国民党军惨败,姚天键所属部队全部被解放军俘虏。辽沈战役结束。

姚天键和其他团级军官以上的被俘人员,参加解放团学习三个月。经过被俘军官的学习改造后,姚天键能接受改造,积极转变思想。于是,解放团利用他一技之长,安排他担任在解放团炮兵教练。能获得解放团的信任,并安排做教练,作为战俘,这样安排姚天键应该很满足了。他对炮兵教练的工作表现积极,也非常投入、负责,诚心诚意地接受改造,企图重新做人。

到了1948年9月,算算太太怀孕到分娩的日子,时间一天天逼近了,作为第一次准备做父亲的他,多么盼望守在太太身边看着孩子出世啊!他无时无刻都放不下太太及腹中的孩子。白天忙碌还好,一到夜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关于太太分娩的各种不测想象一起涌来。做丈夫的他不在太太身边,太太和刚出世孩子谁照顾?姚天键不禁扳起指头算天数,应该就这几天了。他开始一天天坐卧不安。牵挂,仿佛似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缠住他的身体,使劲将他朝家里拉;而绳索的另一头:解放团的信任、改造、立功表现,未来前途,也紧紧地系着他,被两头拉扯,拔河似的,他站在了中线。他作为俘虏,不敢向解放团请假,也不敢说太太即将分娩。情感最终占了上风,他顾不得接受改造的时间快要结束,已来不及地留下一张纸条,以证明他绝不是抗拒改造,一定按时归队。趁夜晚站岗哨的士兵对他已疏忽大意,什么行李也没带就匆匆赶往苏家屯。赶回家终于见到安全降生的母女俩,他放心了。给女儿取名姚子琪。

1948年底,解放军已取得绝对性胜利。对于他这个国民党的军官正处在重新做人的关键时刻。他考虑还是按时归队,接受处罚。

国民党被俘人员参加解放团学习期满后,凡思想认识转变好的,拥护共产党的,有三条出路选择:一、加入部队,随军南下,解放江南;二、安排当地就业;三、愿意回家的,发放路费回家。

姚天键当时没有更多考虑,只想到应该让妻女有个安顿的家,他选择在当地就业。他被安排在陆军医院做文书。工作了几个月后,因太太是南方人,带着小孩没有暖气,不习惯东北的寒冷生活。姚天键本人也想到数年离家出走,如今父母年迈,本应该回老家照看父母,他思乡心切,就辞去了医院的工作,由解放团发路费回老家。

他带着妻女及行李,乘车到宜昌后,因恩施那时尚无公路,只能从宜昌经鸦鹊岭、崔坝等地,一路上不断地换雇脚夫挑行李。翻山越岭数日,才回到恩施小十街他的家中。

1949年全国解放,新中国诞生了。当姚天键这个旧中国军官,踏入新中国土地时,才发现家乡也一切皆改变了。从前兴盛发达的鼎昌商号早已不存在。由于“资本家兼地主”的成分划定,原先街面的房子(现在的小十街恩施市新华书店所在的整个位置)在减租退丁时全部加以“社会主义私房改造”。留给他家带院子接近三百平方米的两间房居住。

姚天键刚踏进自家院子,以为走错了门,院里破败、冷清,空落落仿佛没有人。直到黑洞洞的房里发出咳嗽,呻吟声,原来父亲一个人奄奄一息地卧床上喘息地问道, 

“是……谁?”

“我是姚天键,您的儿子我回来了!”

“天键吗?你……你终于回来了啊!”

后来姚天键才知道,母亲经受不住一落千丈的生活改变,已去世。弟兄们也都分了家,各顾各的。听说要解放了,他们都各自四散逃走,只剩下卧床不起的父亲。当初精明好强,视财如命的父亲,现在变成了颤颤巍巍,嘴上唠唠叨叨,病卧床上的靡靡老人。成天自言自语地一会儿埋怨不肖子孙,说一大帮儿子儿孙,却没有人给他送终;一会儿又叨念谁谁谁,赊销欠他的账,谁谁谁租金没交,等等。姚天键已经顺应了改朝换代的现实。他反劝父亲:“当初就不该拼命聚财,财产非生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苦呢?这样也好,您再不用操心了!”好像验证了他对富裕家庭的叛逆并没有错。

姚天键想到离家数年未能尽孝,如今回来,他决定日夜陪护病床的父亲,弥补自己多年不在身边未尽的孝道。可是,就在恩施解放前夕的两个月,74岁的父亲去世,守在床边送终的仅有姚天键一个儿子。

姚天键归来故乡,正逢恩施解放前夕,当地许多有钱有产的官员、商家,包括他的兄弟和亲戚,闻知恩施要解放了,都纷纷逃往外地。他唯一见到了嫁到吴家的四姐姚天芳,四姐不信要解放了的可怕谣言,反而理直气壮地说:“当年贺龙带领红军路过时,就住在我们家,临走时为筹集军需物资找我们家帮助,我们家出手大方地帮助过,红军走时还打了欠条呢“(后来,贺龙还专门派人找到吴家归还。现在的芭蕉镇风雨桥边的亲水走廊栏杆有雕刻有记载)。姚天键也告诉四姐不用怕,别信那些没有根据的谣言。

姚天键这个从东北解放区回来的军人,他站在当地共产党人一边,帮助宣传党的政策,现身说法自己被俘后共产党对他的宽大、恩惠政策等经历,劝阻他们外逃。他的话多数人相信,因为他从外面回来,见过世面,有文化。通过他的劝说,劝回了一些外逃的人和自家兄弟亲戚。

恩施解放后,姚天键作为开明人士不仅被邀请参加政府的一些会议,还积极投入党的“三反”“五反”“减租退丁”等运动。规劝自家兄弟及亲戚减租退丁。动员姐姐的子女参加解放军。

姚天键毕竟属于国民党的旧职军官,虽有文化和技能,也不能安排工作。他凭着自己的本事,和“割肝坡”(现恩施解放路)的余师傅一起干起了木工活。这个黄埔军校毕业,擅长炮兵的军官,从此做起了木匠。他感觉也好,从此过上安分、平静的稳定的日子。

1952年添了第二个女儿姚子平。1954年又添了三女儿姚子莉。添了人口,家里住房窄小不够用。姚天键将外地带回的几口装有他太太的几件首饰和穿过的衣物,以及他的黄埔军校毕业证,通讯录,中正剑,一盒装有二十几枚远征军获得的军功章的大皮箱(未上锁),寄放在隔壁要好的姚姓邻居家。

1955年7月“肃反”运动即将结束时,隔壁姚家的女儿准备开寄卖店,想用皮箱内的东西做本钱。姚天键不同意。

不是因为这些东西多值钱,而是皮箱里的东西是姚天键人生经历的纪念品,每一件东西都记录着他的经历和汗水。因此,他拿回了皮箱。

此举得罪了邻居姚家,便生气报复。姚家的女儿,到公安局举报姚天键私藏武器。当晚,公安局和街道领导一起来人将姚天键带走,并抄走了皮箱及家中所有财物。经查,姚天键并没有私藏武器,也无任何劣迹、血债。但收藏埔军校证书,及中正剑,这本身客观地有效忠党国的嫌疑。加上国民党军官,被定为“历史反革命”,判刑八年。在恩施监狱服刑。

姚天键没什么可辩护的。服刑期间虽然与家人不能见面,但彼此知道同在一地,至少时间是有期盼的。

十一

1962年,姚天键正当刑满释放时,因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对于伪政府人员需要严加看管。因此,一夜间又将姚天键押往沙洋农场,谓之刑满就业劳动改造。姚天键像一个爬下水管的蜘蛛,好不容易爬上去,被叫嚣反攻大陆的一拨水又冲到无底深沟。被时代车轮碾压的又何止姚天键一个。

姚天键去沙洋不久,二女儿姚子平,因病无钱医治,六岁不幸夭折。剩下娘母仨靠清江河坝捡石头、筛沙卖,帮人洗衣服等糊口。

文革的1968年,因恩施县新华书店要修“红宝书”仓库,姚家被搬迁至街对面火场坝(现四维街),两层共 32平米的(现在住的)破旧木板房。

姚天键晚年遗像1978年于沙洋

在沙洋劳改的来自全国四面八方,形形色色的人。沙洋农场的管教干部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无论曾经是省长、县长,军长、师长,他们可不管你以前是谁,从哪里来。来这里都是劳改,没有高低贵贱,只有旧人、新人(刑满的)之分。来这里只要守法,听管教,肯积极吃苦耐劳,都会受到场部表扬。像姚天键之类的历史反革命,在沙洋劳改,每在一个就业队劳动队3个月后,又调换到另一个劳改队。劳改期间,姚天键多次受到农场场部表彰。曾有姚天键的表彰信寄到恩施所在的街政府。

半个世纪后,姚天键大女儿告诉我,父亲在文革后期,从沙洋来信说他已刑满,自由了。非常想念分离多年的妻儿老小,思乡心切,准备回恩施与家人团聚。当时,是我们母女再三拒绝让他回恩施。写信劝阻,求他别回来。

“咹?你们怎么会这样?”我大惑不解。

姚子琪很伤感地说:“我们不是不爱父亲,只是我们因他的黄埔军校、远征军等历史问题受牵连,害得很惨!文革中,街政府不顾母亲年老多病,全家被逼下乡,强行下了城市户口,断了供应粮折子。若不是农村人看我们可怜,接济,我们差点被饿死,他若回来,我们更是雪上加霜……

“父亲晚年一个人孤零零在沙洋,思亲念头与日俱增。大约因断了他的回乡念头而绝望,忧郁成疾,渐渐卧床不起。临终前托付农场,希望死后将他的骨灰送回原籍,葬于他的出生地——恩施。1978年12月,父亲肝硬化病逝于沙洋第四农场,享年六十岁。

“接到农场通知,我随即去沙洋将父亲的骨灰带回恩施,葬于恩施的芭蕉镇边,我三表哥的自留地里。

“遗憾父亲没等到文革切底解冻!他离家时我仅七岁。我不但没得到过父爱,甚至对父亲的模样也模糊了。但我追踪父亲曾经走过的人生之路,去探寻父亲:通过恩施老辈人至今仍颂扬的‘铁脚板儿’;网上搜索到的黄埔军校十四届第二总队炮兵毕业生名单上有姚天键,父亲的名字;1998年我母亲和我儿子回保山探亲,听保山县老一辈人说起他们记忆中的姚连长;1978年我到沙洋认领父亲的骨灰盒,得到农场中人对父亲的赞许以及对我的热情,等等这些。我能看出,父亲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我为父亲丰富的经历,坎坷的人生,对妻女的钟爱而感动!也为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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