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烈日如火球般炙烤着大地,空气中隐约能看到一股一股热流,仿佛要把地面蒸发了一般。
崔叔的汗永远都擦不完,一颗一颗,布满每个毛孔,一行一行,淌过每条皱纹。
他抬头望了望天,手上的劲狠了狠,摇摇晃晃地搬起一摞砖,艰难地迈开步伐。
工地一旁拴着的大黄狗无精打采地趴在树荫下假寐,在崔叔经过时,微微抬起眼皮看清了来者,又缓缓闭上眼,像只垂死的老狗。
整个工地上都是蒸腾的热气和浮动的灰尘,工人们口干舌燥,头晕眼花。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崔叔去工人洗浴区冲了个澡,换上早晨带来的衣服便往家走去。
从工地走回家大约得半小时,而坐公交需要两块钱。崔叔心疼钱,宁愿拖着疲惫的身体走着也不愿花这两块钱。
路上走走停停,风景再美,崔叔也无心欣赏。
一步一步,终于到家了。比起沿途的高楼大厦,这里仿佛是被城市遗忘的一角,又破又旧,又脏又乱。
崔叔爬上楼梯,打开门,小小的客厅里堆满了杂物,墙上挂的一张婴儿百日照显得尤为突兀。
尽管天还亮着,家里早已经发暗了。
02
崔叔在昏暗中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小而佝偻的身影,头发散乱在耳边,垂着头似乎要睡着了。
崔叔咳了一声,见人影慢慢抬起头,“回来了,洗手吃饭吧。”声音沙哑的像哭过一般。
他没应声,顺手打开灯,去洗了洗手,移步到饭桌边才看清那人影。
花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和他一样尽显岁月的痕迹。他们还不到五十岁,却被折腾成这副模样。
去年,她积劳成疾,早早赋闲在家。
崔叔心里一阵酸楚,抓起一个馒头,吃得狼吞虎咽。可这桌上,不过一碟咸菜,一碗寒酸的清炒菜,外加两个馒头。
崔婶看他这幅模样,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生生憋了回去。
终于,像是鼓足勇气一般,崔婶说话了:“他爹啊,”
崔叔怔了一下,听见崔婶发出一声沉重又漫长的叹息。他像知道什么了似的:“儿子来电话了?”
崔婶一声短暂的叹息算是做了回复。
“来了,说是要五千块钱。”
“啥?五千!他怎么不要了他爹的命!”
崔叔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崔婶,脸上的皱纹拧成了一个结。
“他…唉!把人肚子搞大了…”崔婶支支吾吾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了,他们一生老实本分,怎么也想不到儿子竟做出这种事。
“畜生!”崔叔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用尽全身力气怒吼,身体止不住微微发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崔叔起身望着照片上不谙世事的婴儿深深叹了口气。他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衣柜前,想了又想,还是打开了,从最里面拿出一个带锁的箱子。
箱子里没多少东西,最珍贵的就是那张紫红色封面的存折。
崔叔颤巍巍地拿起存折,眼里尽是浑浊的泪水。
这可是他和崔婶半辈子的积蓄,是一滴汗一滴汗换来的,本打算留给儿子结婚用,如今这混账小子…
崔叔心痛了又痛,握在手中的存折紧了又紧,所有愤恨最终化作一腔无声的呜咽。
一夜未眠。
03
第二天早上,崔叔等在银行门口,第一时间把钱汇了过去。
崔叔心地善良,再心疼钱,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毁了人家小姑娘。
出了银行,崔叔犹豫了一分钟,拨了儿子崔正的电话。不出所料,电话被挂断了。
崔叔坚定决心一定要打到儿子接电话为止,终于在第四遍时电话通了。
“你烦不烦啊!”儿子极不耐烦地抱怨。
“儿子,爸想跟你说几句话。”电话那头没吭声。
“儿子,咱回家行吗?爸再给你找个工作,你好好的…”崔叔继续说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早干嘛去了!”儿子不为所动,语气依旧冷冰冰。
听着那头传来被挂断的嘟嘟声,崔叔沉默了。
儿子的话回荡在耳边,早干嘛去了。
早干嘛去了,崔叔一边嘟囔着一边往工地走去。
20年前,儿子出生。
那时崔叔还是个年轻又富活力的小伙子,望着粉粉嫩嫩肉嘟嘟,逗一下就咯咯笑不停的儿子,心里满是喜爱。
为了给眼前这个可爱的宝贝一个更好的生活,崔叔同家里人商量之后,毅然决定去城里打工。
走之前,崔叔抱起儿子亲了又亲,不舍地告了别。
城里挣的钱多,在崔正两岁时,崔叔把他交给爷爷奶奶,将崔婶也带到了城里打工。
为了弥补对儿子的亏欠和报答对父母的恩情,崔叔每个月都往家寄不少钱。尽管他和崔婶在城里累死累活,紧巴巴的过日子。
04
比起同龄人,崔正没有父母的严厉管教,性子野。爷爷奶奶对这唯一的小孙子更是宠爱有加,要啥有啥,惹了事他们给出头顶着。
乖戾、暴躁、欲望像毒瘤一般慢慢滋生,渐渐侵蚀崔正的内心,侵占他的大脑。
那个崔叔眼中又乖又小巧的崔正慢慢变得无法无天。逃课上网、恃强凌弱、打架斗殴,不服管教的崔正初中时被予以退学。
在家游手好闲了一年多,崔正被接到城里。崔叔四处托人给他找了一份工作,虽然工资不多,但工作很轻松。
干了不到半年,崔正天天迟到早退,在一次被严重警告后,崔正带人把车间主任打了。
崔叔又是赔礼又是道歉,人家才没有追究下去,只是把他给辞了。
崔叔心里憋着气,回家看到玩游戏的崔正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扫帚来打他。
扫帚一下一下落在儿子身上,痛在崔叔心里。
第二天,崔正赌气跑出家,一天一夜没回去。
后来,崔正要么白天玩游戏晚上出去疯,要么回家要钱,崔叔崔婶劝也劝不住,一打就往外跑。
再后来,崔叔不打了,也打不动了。
崔叔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走着,到了工地才回过神来,工友们早开工了。
天很快就热了,工友们三五成群坐在树荫下休息,只有崔叔还没停下的意思。
一旁的工友招呼崔叔:“别干了,来吃根雪糕。”崔叔连忙摆手。
“又不要你钱,拿着。”崔叔这才讪讪地接过雪糕。“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拼命干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工友们哄笑着调侃他。
崔叔只是笑笑,没说话。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这钱光活着就不够用了。
05
日子又不紧不慢地过去半个多月了。
一天夜里,崔叔崔婶已经睡下了,忽地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崔正回来了,一进门就慌慌张张进了自己房间。在崔正进门的那一瞬间,崔叔清楚的看见了儿子白衣上的血迹。
血迹呈喷射状落在衣服上,崔叔推测这血很可能是别人的。
崔叔吓得赶紧回了房间,将此事说给了崔婶,并嘱咐她明天一定要弄清楚。
第二天上午,崔婶躲在房间里,一直到十点多才偷听到儿子打给同伙的电话。
崔婶心里很不是滋味,坐在床上思忖了好久。下午,她早早等在了崔叔回家的路上。
眼睛红红的崔婶哆哆嗦嗦拉着崔叔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在他耳边低语。
经过了半个小时的思想斗争,崔叔犹犹豫豫掏出手机,拨通电话:“你好,警察同志…”
崔正还在床上玩游戏,嘻嘻哈哈毫不知情。听见他们回来了,头也没抬地喊:“快去做饭。”
崔婶一边应着一边和崔叔坐在了沙发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客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崔叔捂着胸口,仿佛不按着下一秒心脏就要飞出来一样。崔婶一只手紧紧抓着崔叔的大腿,肉眼可见的发抖。
儿子房间里不断传来游戏声,叫骂声。
照片上的婴儿依旧咧着嘴笑着。
终于,俩人等到了一阵敲门声,崔叔崔婶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崔叔叹了叹气走去开门,向警察指了指儿子的房间。
不到一分钟,毫无防备的崔正被带了出来。
满脸疑惑的崔正看到低着头的崔叔,瞬间懂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凶狠狠地瞪着崔叔“老东西!”说完啐了一口唾沫,“等老子出来杀了你们!”
崔叔宛如一座雕塑,水泥一般混沌的眼睛下老泪纵横。
直到刺耳的警笛声响起又走远,才慢慢恢复意识,像活过来了一般。
崔叔望着呆滞的崔婶,顿了顿开口道:“回吧。”
狭小的空间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崔叔看了一眼照片上可爱的婴儿,关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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