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有天生的坏孩子么？

                                一、

  楚仔是我曾经的一个案主，

  当时在咨询室做了基础工作后，我问了楚仔这个问题，“你相信有天生的坏孩子么？”

  他刚从拘留所出来没多久，楚仔犹豫了一下，然后跟我说，

  “或许吧。”

  “因为，现在我也变成坏孩子了。”

  楚仔喝了口水，然后讲起了他的故事......

                                二、

  由于中考成绩优异，楚仔以全区第二的成绩，顺利得考入了市一中。

  碰巧赶上分班制改革，就算是区状元，也得打乱随机分配。

  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关系，

  楚仔父母为了能让他在高考中赢在起跑线上，托了人，把楚仔送进了一中所谓的“培优班”，说到底，其实就是“关系户”们的聚集地。

  楚仔家没什么背景，普通单位的普通科员而已，把楚仔送进那个班里几乎动用了他们家所有的资源；而班上其他的同学，用楚仔的话来讲：

“他们进与不进，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而已。”

  楚仔的父母作为从村子里为数不多打拼出来且在城市定居的人，

  也一直教育小楚，“要学会懂事啊。”

  言外之意，不要惹事生非，多提升自己。

  的确，以楚仔的家庭，没有实力在社会上与别家掰手腕。低调、独善自身是明智的选择。楚仔从小如此被这样教育，也常常被称作是“别人家的孩子”。理所应当的，成为了家长们聚会时谈论的对象。

  “你们家小楚太优秀了，真棒啊，次次拿前几名......”

  父母也总是低调的摆摆手，“唉，差得远呢哈哈哈......”

  “她啊，在家懒得要死，什么活也不干……”

  楚仔知道是客套话，也难免一时郁闷。不过长久下来，就麻木了。

  “我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只不过，在其他同学眼里，我是匹孤狼。”

  “不管我做了多少努力，他们始终没有夸奖过我哪怕一句。”

  楚仔这么说道。 

                                三、

  作为全市最好的高中，开学的统考必然是雷打不动的保留项目。

  区状元被特招进了省一中，按正常水平，楚仔的全校第一应该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破天荒地，楚仔考了第三十七名。

  在众师生眼中，这是跌落神坛。甚至有人开始怀疑他全区第二的成绩。

  比如，“刚哥”。

  算是校霸级的人物，身上描龙画凤，手里总爱把玩着“凶器”。

  但据熟悉他的人说，“刚哥”从初中开始很少打架，也自然没见过血，至于是什么原因，没人问过，也没人敢问。

  不过联系刚哥的家世，大致能猜到一二。

  刚哥的父亲是公安局的二把手，母亲则在某央企分部做副总。即便是在“培优班”这种遍布关系户的群体，也足以睥睨。权利和钱能解决的，不需要动手。

  知道这个信息的时候，楚仔正在办公室里看卷子，旁边老师聊天，带了一耳朵。

  他本是不在意的，因为在他的脑子里，刚哥和他，有交集的可能性为零。

  “小楚，考试不太理想，外面风言风语你也知道......”班主任也冷着脸。

  楚仔没说话，手指插在一起。

  班主任又指着“刚哥”的卷子，“你看看人家，最后一名进的学校，现在跟你只差二十名了。以这种速度，我看很快你就被人超了。”、

  楚仔捏了捏拳头。

  “我也认识你爸妈，你不努力，我怎么交代？”

  班主任站起身把卷子拍到楚仔手上，把他往门外带，

  留下了一句，

“家庭你拼不了，你只能拼自己。”

  然后冷漠地关上了门。

                                四、

  新的班级需要一个桥梁。

  于是开学考试下分的第二天，开始选班长。

  已经到高中了，有一部分人其实都不太在乎这些东西，所以仪式一切从简。

  “自荐，题名，唱票。若是没有自荐，由老师指定。”

  班主任的台词很熟练，说完后等着下面的反应。

  等待许久，未见，班主任指定的名字已经快到嘴边了。

    楚仔站了起来，

    “老师。”

    班主任显然是有些错愕，这个结果似乎是她没有想到的，但还是示意楚仔上台。

    楚仔拿起粉笔刷刷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做了介绍，简短无比。

    楚仔下台，也仅有稀稀拉拉的掌声。

    “还有没有其他同学？”班主任眼神有意无意的飘忽。

    “老师！”声音来自最后一排，是刚哥。

    “我选！”刚哥疾步如飞，抢下了班主任手里的粉笔。

也在黑板的另一端写了名字，且故意比楚仔的名字大了一号。

    “同学们好，你们肯定都认识我。”

刚哥说完看了看台下，楚仔面无表情。班主任反倒是“笑靥如花”。

    “为了竞选班长，我把纹身都洗了！”刚哥作势要撩衣服，被班主任制止了。

紧接着，慷慨激昂的说了些假如新官上任的几大措施。

“最后，我认为有些成绩存疑的同学，暂时不能胜任这个位置，谢谢！”

刚哥在年级呼风唤雨，造些闲话太容易。

班主任带头鼓起了掌，楚仔已经知道了结局，却还是麻木地鼓着掌

还是那句从小就知道的，“要懂事啊。”

“同学们，最近刚同学的学习也很努力，希望他能再接再厉。”班主任的暗示很明显。

唱票结束，结果可想而知。

楚仔以七票之差落败。

原因太明显，他不甘心，但似乎，这个班里真的没有什么他说的上话的朋友。

都说家是避风的港湾，楚仔想，或许会好起来。

吃饭的时候，楚仔主动破了桌上的寂静。

“爸，今天选班长来着。”我主动推荐了自己，但是那个刚哥，老师偏袒他……

“什么叫偏袒，你就说你赢了输了？”

“输了。”

“输了几票？”

“七票，但是他和老师......”

楚仔父亲把筷子撂在碗上，发出叮当的声音。

“你就是接受不了失败，都是我和你妈给你的挫折教育还不够。说了多少次，找自己的原因。”说完叹着气转身回屋。

留下楚仔一个人捏着筷子在餐桌上，旁边母亲收拾柜橱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听到这，我正想开口说点什么，楚仔先说话了:

“我不是没找过心理辅导，他们给的意见都是试着和身边的人多沟通。”

我把我刚才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我没有那么喜欢当官出风头，我是想成为他们的骄傲”楚仔说。

                                五、

日子一天天下去，楚仔看上去也打不起精神。

上学时间看起小说，睡觉，对学业开始吊儿郎当，不上心。

好在还有底子，名次只吊在了一百七八十。

反观刚哥，稳步提升，成绩可以处在三十名左右，深得班主任喜爱。

然而，依楚仔好胜的性格，怎么可能放任自己不管。

按照他自己的话说，

“触底反弹，屌丝逆袭，总是比平步青云的故事要更加令人热血沸腾，拍手惊叹。”

期末考试，便是反弹的时机。

楚仔背地里自学没少下功夫，表面演的更是成功。

以至于那些对他一百七八十名形成思维定式的同学，看到黄榜榜首楚仔的名字惊掉了下巴。楚仔终于扬眉吐气，他拿着成绩单装进书包准备回家。

正装了一半，刚哥带着一群小弟冲过来，一把揪住楚仔的书包，

“别走！哎呦，作弊来的年级第一跑什么？”

楚仔一把甩开刚哥的手，

“考不过就说考不过，放闲话谁不会？”

刚哥似乎对楚仔冒犯了他的权威感到很不满，

“还会还手了？真不干净。”说着摘下了手表，摆了摆手。

旁边小弟心领神会，一脚绊倒了楚仔。

楚仔忍无可忍，从地上弹起来扔掉书包冲向刚哥。

“干什么呢！”班主任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有了回声。

刚哥一伙人马上站好，

“老师，楚仔因为作弊被我们发现要打人。”刚哥说。

楚仔整了整衣袖，想要把白校服上的灰脚印拍去。

班主任看了看楚仔，说：

“作弊？你说清楚。”

“对，他作弊！”刚哥抢答道。

“你让他说。”班主任看向刚哥。

“我没有！”楚仔红着脸，大声争辩。

“怎么没有！老师你不信看他书包！”说罢，刚哥把楚仔的书包整个倾倒过来，东西散落一地。

班主任蹲在地上翻了翻，拿起一个U盘。

“那不是我的东西！”楚仔叫道。

“是不是你的东西，看看就知道了。”

班主任转身走上讲台，把U盘插进了大屏幕。

里面是一中内部的全套教学资料，当然，也包括了那份期末考试的卷子。

“哈！还真不是你的东西啊。”刚哥在一旁怪笑。

班主任脸色铁青，“你没什么想说的么？”

楚仔摇了摇头，脸色煞白，当班主任从书包里掏出那个不属于他的U盘就知道了，他百口莫辩。

“明天家长会，我们一起说这件事。回家去吧。”

班主任摔门而出。

刚哥看着班主任的背影远去，“哈哈哈，想不想打我啊？”

又贴近了楚仔的耳边，

“就是我陷害的你，但又怎样呢，你没证据。”

刚哥直起腰来仰天长笑。

有句话说的好，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楚仔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拎起旁边的凳子就扔了过去，

刚哥被砸得一晕，破口大骂让小弟冲上去，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黏糊糊得，是血，一头得血，见了血，刚哥彻底晕死过去。

直到校长和民警都来了，楚仔还在不停得拿长教鞭挥舞着。

连空气都被抽动了。

                                六、

刚哥的脑袋司法鉴定为轻微伤，昏倒是因为晕血。

楚仔的父母希望私了，赔多少钱都行，不想让楚仔留底儿。

刚哥一家坚决要走法律程序，楚仔的父母就差跪在派出所的地上求了，但刚哥的父母无动于衷。

“拘留所，十天。进去之前，我爸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没回答，再后来的事儿，你都知道了。”

楚仔说到这儿，吐了一口浊气，灭掉了手上夹着的烟。

“没人能帮我。我只能靠自己了。”

“这抽烟，也是到了私立校和那群朋友在一块的时候学会的。”

“我以前，最讨厌烟味儿了。”

七、

    楚仔没有接受我后续深入的咨询。

    回家后，他发了条朋友圈，我不知道是不是限制了可看到的人。

    “在咨询室抽完了一包烟，我知道了，那些能治愈我的人，不出意外，想必这辈子都不会来治愈我的。”

                              八、

楚仔从那以后没有再来过，他说学业繁重、路程遥远。

“而且，现在这样好像也不错。起码没人再惹我。”

我只相信他的后半句才不违心，可他不愿再来，我们这行，不强求。

临走之前我问他：“你觉得你的父母有没有可能会接受心理疏导？”

他似笑非笑，“但愿吧。”

我目送他走出去，看着他父亲紧张地迎过来向我道谢，接过他手里的包，关切地问他中午想要吃什么，带他离开。

“父慈子孝”，我脑中突然想到这样一个词。

所以，我想楚仔大概是隐性遗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