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慕你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姑娘,特别皮,在你妈肚子里就会折腾。刚到世上就给我出难题,可能是实在无聊到极点了就拿自己的脐带玩,结果搞出个绕颈三周。你说你要玩这一出不早点给你老子透个风,害我陪你妈散了几个月的夜步,白瞎了她那么努力还是躲不过一刀。为了惩罚你这种乱开玩笑的毛病,我和你妈妈一致同意在愚人节那天把你剖出来,让你感受一下没法认真过生日的心情。
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这一年你经历了很多事情,我觉得有必要给你记下来。因为你那小脑袋瓜子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不能被记忆这种小事干扰。此时此刻在你身上发生着一些神奇的事情,比如数字的序列,空间的构建,时间的流逝,因果的关系,大小的比较,这些东西你以后都会学习怎么表述,神奇的地方就在于没有这些东西你根本就无法学习,所以我倾向于它们不是你学到的东西。如果你长大了回过头来认真考虑你目前的状况我将会非常高兴,毕竟每一个人都对事物的开端感兴趣,尤其是这个开端涉及的是你自身时,就更加是一个精致的谜题。
你是仲春时节来到这个世界的,与你爸爸降生于深秋有点不同,所以你一来看到的就是花叶纷繁的世界,这一点我很羡慕。当然你出生的时候七曜究竟处于哪个星宫我是没有记录的,因为你爸爸是一个业余天文爱好者并不是一个业务星相学家。不过就算你坚持认为出生的那一刻太阳月亮和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处于哪个星宫会影响到你的命运和性格,我也绝对不会拿蛇夫座和剩下三个大行星以及你是剖腹产这种事实来嘲笑你。毕竟女孩子有点自己的小偏执小迷信也不是顶坏的事情。
你出生的第一个节气是清明,我跟你透漏一个小秘密,其实很多人不知道节气是按阳历来算的,你也许会对他们在如此重大的事情上这样不认真而感到不解,以后你就慢慢理解了他们口中的重要事情其实有其他的含义,这一点你老爸我目前也在研究当中,希望到时候可以跟你交流一下看法。
你遇到的人生第一个难题是黄疸,这是一种胆红素过度积累肝脏未发育完好无法及时分解的病症,在我们的族群中比较高发。我们带你去看了一下老中医,他用一贯处事不惊的淡定神情告诉我们不要瞎操心。你也知道你老爸一贯对中医有些偏见,所以最终我还是说服你母亲带你进行了光疗。在你躺在一个小箱子里面接受强紫外光照射的时候,我和你妈妈正躺在家里睡大觉,这看起来有点不公平,但至少你还没有幽闭恐惧症,所以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一周之后我从医院把你领回来,老实说我自己并没有认真确认到底领回来的是不是你,所以目前你的身份也许还是一个疑案。我建议你专业一点,按照疑罪从无悬案搁置的原则处理这个问题。
你的第一个朋友是你的表哥杨木木。从见到你第一次游泳的时候开始,他就原谅了你笨拙的技术,毕竟家人就是这样。你出生的时候他正在学讲话,妹妹是一个他使用频次很高的词汇。由于你的出生他也遇到了人生中的大难题,他是你奶奶第一个带大的孙辈,由于你的出生给你奶奶造成了一次痛苦的分离。她不得不让你姑姑把你表哥送回了赣州老家,不过你很好地治愈了你奶奶离别的忧愁,你用你的笑声让她忘却了烦恼。你的表哥陪你度过了人生最初的岁月,他会不定时巡视你的状况,确认我和你妈妈在照顾你的时候不会出现什么纰漏。也会趁你不能拒绝的时候拥抱你,有时候甚至亲几口,这在当时我们家中是属于他的特权。你奶奶带你外出的时候他不肯让任何孩子靠近你,这种宠爱你现在应该还体会不到,但你以后肯定会珍惜,毕竟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有一个傻表哥。
由于黄疸的毛病,你奶奶经常带你晒太阳。她背着你表哥推着你散步是社区的平常景象,这个女人其实对付你们任何一个都很吃力,但她还是勉强制服了你们。在她的悉心照料下,你和杨木木野蛮生长在广州盛夏的烈日和暴雨之中。
你是个过分爱笑的人,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让你在愚人节出生不是个好主意。我承认有时候我实在找不到你的笑点在哪,直到这种笑声从你开始传染到身边所有人,我也就放弃了查找病原体的努力。你的专注力简直让人感到害怕,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撕纸巾,撕起纸巾来像个暴君,能吓到你妈妈。任何东西只要落到你手里,除非是自己能逃走的,否则都要屈服于你的威权之下,被折腾个够呛。这是我在诧异于你发际线的螺旋分布之际偶然得到的两个发现。笑容使人开朗明亮,过分的专注则和孤独抑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可以把这两者当作你情绪画盘的明暗底色或者你性格胶卷的光影对比,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平衡点,做一个宽容又不失原则较真却不苛刻的人。
比较遗憾的是,你出生在广府花县,虽然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华夏居住地,有花市也有舞狮,但气候是个难以弥补的缺陷。如果不出意外,你将很难看到落叶和飘雪,这对你感知自然美的旅途是个不小的障碍。还记得秋分那天我给你剃了一个莫西干发型,你很不高兴,你妈妈也正式解雇了你第一个理发师。这是我无数职业生涯所受挫折当中跟你关系最大的一次。
在这个没有黄叶纷飞的秋季,你迎来你第二个不小的难题。由于你五爷爷发病,你曾祖母无人照料,你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跨越千里的迁徙。我和你妈妈把你送上火车,让你爷爷奶奶带你回老家安庆。我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周遭的变化,但我亲眼见证了你一路上从单衣到背心到棉袄的花式换装,在跨越了广袤南岭和扬子大江后,你第一次看到了秋天,并且外号从点点成功变成了球球。地处大别山麓沿江平原的皖河岸边是你人生旅途的第二站,也是你父亲长大的地方。那里四季分明,你回去的时候正是木叶落地的中秋时节,恰好这个中秋有非常壮观的蓝月月食。可惜你没有机会欣赏这样的天文现象,毕竟你目前四肢柔弱脖子还短,压根就看不见月亮。
这是我与你的第一次离别,因为我跟你还不是太熟,况且让你在我的故乡成长也算是我的夙愿,所以心情也并不是很沉重。你妈妈说我没有良心,我很同情这个女人,因为她用这种方式挑拨我们父女间的感情是很幼稚的,相信你也会认同这一点。因为你乐观的天性和专注的性格,你很快就成长为一名喜剧演员,我一直认为这是我给你选了一个好生日的缘故。你从你三奶奶那里学会了做鬼脸,并拿这个作为招牌成功跻身曹家畈的小红人。继成功俘获表哥表姐的宠爱之后,你又赢取了你两个堂姐的垂青。
在与你两个堂姐的嬉闹之中你迎来第一个冬天,你见到了一场大雪。你看到天地万物如此轻易就变换了模样,你的眼神里透露着疑惑不解,直到雪花落在你睫毛上,你眨巴眨巴着眼睛笑出了声。
你的还乡是由于你伯祖父患病,而你的到来也安慰了他最后的时日。在这一点我要感谢你,你的陪伴弥补了我缺席的过错。尤其是你的曾祖母,我喜欢看你抓住她枯瘦的手拼命拍打,就像古老的树干抽出了粉嫩的新芽。你五爷爷住院的时候,你会让你奶奶抱着你去他以前的房间找他,找不到的时候怅然若失,我记得他跟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喉头有点哽咽。他喜欢把你抱在怀里看你蹬脚跳跃,而他的呼吸根本就支撑不了抱住你的力气,但就算他气喘吁吁也要看着你期待的眼神报以赞赏的微笑好怂恿你继续折腾。他是你人生当中第一个送别的亲人,他在弥留之际还记得叮嘱我不要把你抱过去怕给你留下阴影。所以你的告别也是最轻松的,他火化回来你奶奶抱着你接灵的时候你不停挠头上的孝帽,丧礼上你听着锣鼓声兴奋不已打着拍子。死亡对于你而言可能是难以理解的事情,其实对我们大家都是如此,我们有时候用悲痛来掩饰对这种未知事物的恐惧,只是我们不自觉如此而已。
你这一年经历了太多事情,终于满周岁了,昨天你奶奶在家里给你举办了一个小聚会。你跟三爷爷三奶奶小堂姐一起吃蛋糕,还按习俗进行了抓周的仪式。你奶奶很兴奋,说你抓到了书本和木槌,说你以后要当律师,你姑姑纠正了说是法官。所以我决定了,给你的第一本书一定要是关于法学的,听说扎克伯格给女儿的生日礼物是量子力学,我当然不会这么为难你,我只会给你讲《论法的精神》。我已经在着手给你准备法学教材和课程了,虽然我并不是法学专业,但只要准备充分应该还是可以对付你的,毕竟你现在还不会提问题。
我也希望你能成为律师,因为就算到了这个时代,法学还是比较性别歧视的领域。很抱歉这么早就给你揭露社会阴暗的一面,但这个事实你越早接触对你越有好处。成为一个女人,就像成为一个英雄那么具有挑战性。还有一件事情我要跟你坦白,在你出生的时候我比较希望你是个男孩。我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主要是因为我当时正在研究封建制度的嫡长子继承制这个课题,所以思路有点被带偏了。而且你有两个堂姐,我自己的祖父又是一个非常传统的男人,尽管他已经去世,我还是幻想能给家族带来一个长曾孙。但从我见到你那一刻开始,我就认定了你,我以后的人生势必要围绕你这颗太阳旋转颠簸了。
为了让你看这篇文章的时候不那么吃力,我给你总结一下:这是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年,在这一年里,你看到了四季交替,经历了千里奔袭,见证了生死别离。这一年里你有哭有笑,有悲有喜,错过了不少奇观,显现了许多神迹。从嗷嗷待哺到咿呀学语,从练习抬头的执着到鲁莽学步的吃力。不管以后风风雨雨,唯求你平安喜乐生生不息。
最后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妈妈一直以为你的名字取自《楚辞/九歌/山鬼》的子慕予兮善窈窕,其实我给你取名字的时候按照传统翻看的是《诗经》,最后实在想不出来才凑出了子慕两个字,跟《楚辞》同字完全是个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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