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早春二月,虽然春风吹来了,但还是春寒料峭的,那砭人肌骨的朔气把春风的一丝温暖抵销得无影无踪。
尽管如此,那苏北平原上广袤无垠的田野上的麦苗,它们已在为那返青后翻卷起滚滚麦浪而养精蓄锐,它们虽然脸儿冻得惨绿惨绿的,但在早晨阳光的照耀下,它们还是从夜来繁霜的压迫下悄悄地昂起不屈的头颅,它们睁开它们的秀丽的眼睛,欢快地微笑着。
然而,在蒲苇村村口的老槐树下,正在给社员们派工的独眼龙队长却不是笑着的,他板着一副猪头脸,好像人家欠他八百斤黄豆似的。
他心情不好,昨天傍晚在罱泥时,他把船靠在龙冈沟沟边,他想跟帮他撑船拿篙的四类分子的丫头李春兰成其好事时,却不料这个平时三枪打不出一个闷屁的黄毛丫头脾气犟得很,她高低不同意,还手握一根毛竹篙要猛打他。
这还了得,要翻天了。独眼龙队长尽管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但他当时确凿愣是拿李春兰冇得丝毫办法。
因为甭看李春兰长着一张很秀气的鹅蛋脸,还有她的身材也是长短蛮适中的,但她的一身力气却是不容小瞧的。
生产队里曾经有一个孔武有力的小伙子,因为自恃是赤贫的雇农出身,他就有些轻视富农分子家庭出身的李春兰,有一次在众目睽暌之下,他竟然从后面抱住了李春兰。
当然了,他也不是想怎样轻薄李春兰,他就是想当众炫耀一下他很有力气,不仅如此,而且也是想以此来降服这个以辣货闻名全队上下的李春兰。后来有人说那个叫张啸林的小伙子好像对李春兰有意思。
后来,李春兰也不知怎么搞的,她一下子就从那小伙子铁桶似的紧箍密缠中挣脱出来了。
不仅如此,而且她还把他像搬稻禾梱似地一下子从她的头上甩过去。幸而当时在打谷场上放场碾场,打谷场上铺满了稻禾草,否则,那小伙子非被甩得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的。
饶是如此,那个叫张啸林的小伙子的脸上也是挂不住了,他羞愧得哇地放声大哭起来。他就那样坐在打谷场上的稻禾草上不顾羞耻地哭着,好像死了爹娘老子似的。
这下更是把打谷场上看热闹的社员惹笑了,可是让他们愕然不解的是李春兰却蹲下身来,她拍了拍张啸林的肩膀说:“还淌猫尿呢,就这么大的出息,还想沾本姑娘的便宜,起来!”
她拉他起来,他赖在稻禾草上就是不起来,她的火气上来了,她的手居然锁住了他单衣里边的裤带,一只手就把他提拎得站了起来。她当时的这种不亚于男人的力气,让人不禁目瞠口呆。
李春兰那年十八岁,张啸林也是十八岁。李春兰由于家里成份不好,一直没有人来提亲。
但也有人说李春兰不让人家到家提亲,她正等着张啸林那小子呢,张啸林那年不久后就去当兵了。张啸林前不久退伍回来了,现在他跟李春兰两人都二十三岁了。
有人说李春兰跟张啸林从那次打谷场上的事情后,两人就偷偷地好上了,但人家张啸林去当兵了,谁也没看见过他们还能一起谈情说爱,就是张啸林回来后,也没看见他们在一起走过路。
独眼龙队长想到这里,他就分派张啸林去罱泥,指派李春兰去撑船拿篙,他的意思很明白,他就是要让这两个冤家对头在一起,他就是要李春兰心里不爽,他就是要给她心头添堵。
这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一年的早春二月的一天早晨,独眼龙队长除了分派张啸林和李春兰的活路外,也指派了别的社员挑粪的挑粪,浇粪的浇粪,锄草的锄草,等等。
独眼龙队长是一个好庄稼把式,在分派社员活路上还是毫不含糊的,这一点还是不能否认的。
离村子不远就是一片田野,在田头就是那曲曲弯弯地奔流着的龙潭河。李春兰奋力把泥船从农舍前的港湾里撑出来,在龙潭河上行驶着。
张啸林站在船头上,他偷偷地打量着李春兰,他看见李春兰身穿红色灯芯绒夹袄和湖蓝色的棉布裤,显得身子不是很臃肿,而是有些苗条,动作也很干练。
李春兰见张啸林看她,脸儿腾地一下红了,她微笑着说:“死相,为啥盯着人家看?”谁知张啸林说:“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这话把姑娘问住了,但她还是很蛮横地说:“不许你看就是不许你看!”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又说道,“有人的时候不准看,没人的时候你想看就看。”
她说到这里,发觉说溜了嘴,忙把头转过一边去,幸而张啸林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他还嗯地答应了一声。
龙潭河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罱泥船泊在河心了,不用说,人家都在罱泥了。
李春兰也把船慢下来,她回头一看,看见张啸林还在看她,她莞尔一笑,用竹篙拍一下船帮说:“看你,都看傻了还看不够,快罱起来,要比人家都罱得多。”
张啸林醒悟过来,忙笑着说:“好咧!”他开始罱泥了。他长得五大三粗,像个黑铁塔似的,浑身有用不完的劲,他抓着罱篙,弯腰撅腚,罱起一罱子河泥,从水里把罱兜拖拉出水面,就势往船中舱里一倾倒,一罱泥就噗地一声落进船中舱里。
如此周而复始,他不知疲倦地罱着泥,很快就要把船中舱装满泥了。张啸林在罱泥时,聚精会神,心无旁鹜,他偶一回头,发现李春兰正痴痴地看着他。
李春兰见他回过头来,她仿佛觉得她心底的秘密被人偷窥到了似的,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红透到耳朵根,在早晨的阳光照耀下,在她的红色上衣的映衬下,她的脸就像那怒绽开来的鲜花一样,煞是动人,非常好看。
张啸林不禁看得呆住了,他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他好像第一次看见李春兰似的,他觉得李春兰长得不是一般的好看,而是比村上任何一位姑娘都要好看,这可能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自然反应吧!
李春兰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僵局,她看人家罱泥的都把泥船往田头边的河湾行驶了,她看了看船舱里也是满满的,她一边心里说这傻子罱得真快啊,一边对张啸林说:“傻瓜,我们也往回开吧,把泥戽到田头泥塘里,我们再来罱。”
张啸林同意了,他把罱篙放到船上后,李春兰让他坐在船头甲板上歇一歇,李春兰自己却撑着竹篙,把泥船往回行驶了。
他们把罱的河泥用戽锨戽到田头泥塘里,等泥塘里的泥都满了后,就会有人把铲的那些杂草沤到泥塘里,等沤成肥泥滓后就会由男女健壮劳力挑到田里去垩肥。
这种有机肥垩到田里,比化肥垩田还要好。如果化肥垩田,很容易让田里的土地板结乃至于让土地一年年地营养不足而变成荒田。
他们就是这样罱了五船泥回家吃完午饭后又来到船上罱泥了,他们这一天罱了有十二船河泥,打破了生产队里的罱河泥记录。
当别的罱泥的都把船泊进农舍前的河湾时,他们也把船泊好,然后,他们弃舟登岸了。
这时,早春二月的夜的天空也是瓦蓝瓦蓝的,那冻得成了桔黄色的月亮也瑟缩地贴在夜的蓝天上,那亮晶晶的星辰就在月亮周围很亲切地看着这一对年轻人,看着他们蹦上岸去,看着他们怎样挺起胸,将爱情进行到底。
那些星辰分明看见李春兰稳稳当当地跳上岸的,但她不知怎么搞的,她的脚板心一滑,她站立不稳,人向后仰跌而去。
她想及时刹住那惯性把她推向岸下的河水中,显然是不可能了。
说时迟,那时快,张啸林恰逢其时地走到她的身后,他张开他那结实有力的臂膀,把她当场拦腰抱住了。
李春兰的头正好依偎在他的怀里,她的眼睛也在他的眼睛的下边。
她的脸上刹时变得火烧火辣起来,她尽管竭力稳止住她的有如鹿撞的怦然跳动的心,但她并没有挣扎着从他的怀抱中逃离,她反而把身子往他的怀里靠了靠,她还闭上了她那光彩夺目的眼睛。
多好啊,那稍许还带着些寒意的晚风吹过来,把那远方的春天的消息按时送达到她的心里,她感到她那很性感的嘴唇上早已印上了他的渴盼已久的嘴唇。
两个人就这样热烈地亲吻着,好像吻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
她睁开她那温柔多情的眼睛,禁不住把双臂环抱住他的脖子,她不得不把嘴唇移开,她刚想说出那早已在心中写了千百遍的话的时候,他却抢在前头说了:“我爱你!”

“我爱你!”这句最简单的话,这句最深情的话,是他说的,还是她说的,已经变得不是很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句话已经把她和他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任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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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那苏北平原上广袤无垠的田野上的麦苗,它们已在为那返青后翻卷起滚滚麦浪而养精蓄锐,它们虽然脸儿冻得惨绿惨绿的,但在早晨阳光的照耀下,它们还是从夜来繁霜的压迫下悄悄地昂起不屈的头颅,它们睁开它们的秀丽的眼睛,欢快地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