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图片来源于网络非自创
这日,明澈来时已是半夜,他看见满案几的佛经和榻上已经熟睡的若璃,正要转身离去,若璃的贴身侍女道:
“娘娘近日为皇上抄佛经,有些乏了,便先睡了。”
“为我?”明澈饶有兴趣地随手拿起一页佛经,烛光下的字体隽秀,虽然他还是一句都看不懂。
“娘娘说,她要像太后一样为皇上祈福。”
明澈摆了摆手,侍女欠了欠身便下去了。
走到床边,见若璃还是睡在了靠墙的内侧。明澈和衣躺下,与她共枕榻的夜夜再无梦魇。
翌日午间,明澈便来了。此时已是夏日,烈日灼人,竹林里蝉鸣聒噪,他见若璃在寝阁靠窗处简单摆上案几,跪在团蒲上又在静静地抄佛经。阳光透过竹林,在她青色背影上撒下一片斑驳。
几上页页佛经纷飞,又飘落在地,她又忙搁下笔弯腰去整理。明澈帮他捡起佛经,她抬头看见他此时来了,有些惊讶,似笑非笑。
“什么不爱不恨清心寡欲的破道理。”明澈坐在矮几上,用镇纸器压住佛经,随便说了句,“古井无波的人生有什么趣?”
若璃听了这句话怔了怔,以为他是在说自己无趣,心里微微一凉,面无表情道:
“你不喜欢,不看就是了。”
将镇纸器下的佛经拿去,自己整理。
明澈见她不开心了,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又解释:
“我不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说,“我就是看不懂上面写的什么东西,要不,你教我?”
她将手臂放在案几上,撑着头,沉思片刻道:
“你若是要学佛经,便是皈依我佛,以后便不可以再伤害无辜之人了。”
“不伤害他们,我就得死。”明澈冷哼,下意识地为自己修筑防护墙。
“我只是希望你在保护好自己的时候,尽量减少杀戮。否则,你误伤了别人,别人又会怀恨在心又来报复你,这恩恩怨怨,何时能了?”若璃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只要你成为一个好君王,那些前朝的余党,也不会愿意杀你。”
明澈低着头看她:
“抄佛经,真的能消去这些恩怨?”
若璃将笔放到他手中:
“佛会救你。”
19
明澈日日来紫竹轩与她一同抄佛经,听她讲佛理,大多时候,他会无聊到想睡觉,练习多日也不见半点长进,背一小段也磕磕绊绊。抄着抄着头一歪便睡着了。
但是一年半载下来,他的行事确实有所改善,在朝堂上议事不会动不动就杀人,考虑的方法也更加周全了些。
第二年春天,他没有再选秀,而是将许多姬妾放出了宫,那里面有许多原本不愿进宫的良家子,进宫后,甚至连他一面都没有见到过。
“你呢?你也想出去吗?”
夜晚,明澈看着烛灯下的若璃,未关紧的窗子被屋外的狂风吹开,挑逗着如豆粒大小的灯火。
“从前想。”
“现在呢?”
“现在不想了。”若璃探过身子来看他抄写的佛经,浅笑的侧颜忽明忽暗,,“因为我有个笨头笨脑的学生背不出佛经啊。”
看着在自己面前她的脸,昏黄的烛火下有着如许温柔,眼睛还是清澈如初。
明澈内心暗流涌动,不知受到了何种力量的驱使,他轻轻地抓住她那只细细纤柔的手腕,低头吻上了她的双唇,像轻轻咬住了春天宫墙枝头刚刚绽放的花朵的粉色花瓣,他脑海一片混沌,只是下意识地去探寻那深处的花蜜。
若璃的脑海里轰然炸裂,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保持着半跪的姿势。
猛然间他想起了当年初次见面时他对她的无礼与轻浮举动,她红着眼哭得样子瞬间刺痛了他,他立刻清醒了过来,慢慢地放开了她。
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他试图道歉以不影响关系: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
他避开她震惊又复杂的眼神,拿起笔抄佛经,他还是不知道那佛经里讲的到底是什么,他还是无法读懂里面的每一句话,此刻更是不能。
提笔恰好写到一个“情”字。
突然他的脸被一双手捧着,动作有些过大以至桌上的油灯被晃倒,烧起了刚刚明澈抄的那卷经书。
可是他们已经无暇顾及。
若璃轻轻地吻住明澈,下意识地在他的唇齿间进一步蔓延。明澈用手轻轻环住她的腰,回应着她,也引导着她,与她共枕的女子很多,从来没有一个,像此时这样让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完完全全地沉浸在情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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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顺势把她压倒在团蒲之上,亲吻她每一处肌肤纹理,每一寸被他吻过的地方,都像被太阳灼到一般炽热。若璃的手臂就如细细的藤萝,攀附着他。
他们是相互攀附着,孤独的灵魂相互依偎,在这爱恨嗔痴的世间。
窗外雷鸣不断,风雨如晦,寝阁里,被风吹得四处飞扬的佛经散落一地,灯火点燃的佛经继续燃烧着,在他们周围蔓延开来。
他们十指相扣,佛说爱恨嗔痴皆是空,可是在此时此刻,他们彼此的生命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圆满,填满了虚空的年华,冲淡了血色的岁月。
虚空中的画面渐渐被火焰燃烧殆尽,城楼上的白衣仙人缓缓转过身。这里倾盆大雨、狂风呼啸,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强烈地扭曲,而他被光罩保护着,依旧不染纤尘。但他所在的干燥的地面上,却滴下了一滴雨水。
“事到如今,只会越发不可收拾。”另一位浑身上下散发着银光的仙人从虚空中现身,声音中透着焦急,“不要犹豫了,这世间苍生可等不了啊。”
“快了。”他道。
20
窗边的若璃在宣纸上慢慢勾勒出明澈的模样,会心地笑了。
“若璃。”
淡淡的一声呼唤。
她转身一看,正是多年前在夜雨中为她撑伞的仙人,优昙华。她依旧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从他的气质、举止还有那一如既往温柔似水的声音,她就确认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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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站起来恍然道,“这又是梦吧。”
优昙华没有回答,只是走近她,未及等若璃反应过来便拥住了她。若璃没有料到会有如此亲密得举动,拿着画笔的手还将僵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他身上没有了那股令人宁静的昙花香味。
未等若璃推开他,便有人粗暴地推开了门,是身披盔甲正准备出宫上沙场的明澈,看到他通红的双眼恨不得杀人的模样,若璃惊得笔从指间掉落都浑然不觉。
“放开她。”
声音冷得像刺入人心的冰锥。
优昙华则不语一言,化作金光,又消失了,仿佛又是一场虚无的梦。
“为什么?”明澈一步步逼近她,“这是第多少次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忘记优昙华对吗?我不在的时候,是他陪着你?还是……”
他眉间紧蹙,甚是恼怒,顿了顿:
“我就是他不在的时候的替代品?”
“不是的,明澈……”若璃急忙解释道,“这么多年,我没有见过他……”
“佛前有花,名优昙华,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弹指即谢,刹那芳华。”明澈越过若璃,看着她身后的画像出神,喃喃地念着上面的字。
那张明澈的丹青,居然不知何时加上了这一行字,笔迹也是她自己的。她不知所措地正要开口,明澈却打断了她,他的话更令她吃惊:
“原来,我和优昙华真的长得一模一样,我就是个替代品。”
“不,明澈,我在赪塔从未见过优昙华,你是……”她捧着他的脸,泪流不止,“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生性多疑的他又极度没有安全感了,用力抓着她的肩,吼道:
“在梦里呢?你梦见过他?”
若璃想到逃出皇后寝宫的那一晚,内心复杂,闭着眼不看眼前睁着血色眼眸看着他的明澈,没有回答。
明澈心中明了,无力地放开了她。
“我居然还想着,出征前来看你最后一眼,道个别。”
他从盔甲深处掏出一只若璃给他缝制的被他捂得温热的平安符,扔在了地上。
“这世上,谁会真的希望我平安啊。”
他转身离去之际,心中酸痛得很,可是他却有些庆幸自己不会流泪,看起来只是冷漠而已,。
遇事从不动情落泪,是他自以为最坚硬的盔甲。
若璃忽然在身后紧紧地抱住他。
“明澈……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永远在这里等你。”
明澈身子微微颤抖,扳开了她的手,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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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宫里谋反的叛军闯入若璃的寝阁时,她还是跪坐在团蒲上,手里数着佛珠念佛,周身皆是四散飞扬的佛经。
与屋外烧杀抢掠混乱不堪的场面相比,这里似乎是难得的净土,宁静得格格不入。
“宫里老人说得没错,艾国妖女果然在这个地方。”领头的手里拿着沾满血的大刀,朝纹丝不动的若璃逼近,“明澈这个魔头把你养在这里,是想联合你近一步祸害人间吧……今天我便结果了你。”
若璃停下手里转动的佛珠,声音平静如死水:
“祸害人间的,是你们这些叛军,是你们这些把一切罪责推卸得干干净净的人。”
她原本以为,只要明澈是清明仁慈的君主,就不会再有人怀恨于他,可是,叛乱、谋反还是伺机而动了,在他为国保卫疆土、血洒沙场的艰难时刻。
他阴气森森地冷哼:
“不管如何,你们一出生就是恶的。而正义终将战胜邪恶,佛,也救不了你。”
他举起屠刀,毫不留情地朝若璃不着片甲、孱弱得毫无防备的若璃砍去,而那大刀终究是没有落在她身上。
另一把剑将大刀顶住,刀剑交锋,摩擦出阵阵火花。
明澈听闻宫变,带着自愿跟随的忠诚的精兵,从战场中抽身,连日连夜赶回了宫。身边的亲信劝他先抵御外寇,待宫变结束,谋逆者松懈了再伺机而动,可是他没有办法等太久,有人说过要等他。
当他抱着若璃逃离叛军的追捕时,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待到宫门前时,明澈已是孑然一身,叛军如潮水般涌来。
他将若璃放到自己停留在宫门外的马上,自己却没有上马。若璃慌忙地紧紧抓住他:
“你不和我一起走?”
明澈仰头看她,用手轻轻地将她鬓边被夜风吹乱的青丝顺到耳后:
“你先骑马离开,我抵挡他们,他们就没那么容易抓到你。”
“不,不要,我们要一起走……”若璃死死地拽着他的一角,她怕一放开,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他了。
他看见她流着泪倔强的样子,沉默片刻,道:
“嗯,好,我们一起走。”
他敏捷地上了马,手臂环着她,手拉缰绳,让若璃顿时觉得这夜风没那么冷了。
明澈轻轻地吻着若璃颈间她流下的泪水,苦涩的味道在他唇齿间蔓延,他永远不会忘记。原来每次她厌恶他时、憎恨他时、关心他时、与他辩解时留下的泪水都是这般味道。
她还是那么羞怯,惊得瞬间烧红了耳根。明澈趁她不备,撕下一小块被笼在她青纱下的白裙,露出了她洁白如月光的腿侧。若璃只觉腿上一凉,接着眼前便黑了下来。
明澈用布条蒙住了她的眼睛,在她如瀑布的青丝后打了个死结。他不愿让她看到,自己杀人杀得眼睛通红、全身鲜血的样子。一双自始至终都那么干净的眼睛,不应该看见这些。
若璃只觉身后一凉,又是吹过后背寒冷的夜风。
明澈用剑柄朝马狠狠地拍打了一下,马儿如疾风般向城外宫外奔去。
“明澈!”若璃绝望地唤着他的名字。
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他手里紧紧握着那把滴血的长剑,看着愈来愈近的一大片炬火,肩上黑色的披风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如一棵枯树上最后一片没有凋落的枯叶,萧索凄凉。
会没事的。他想自己多年前被兄弟们围起来欺负时,他也是这样一人作战、当枪匹马,无论如何,不还是从那无尽的凌辱和唾弃中,虽遍体鳞伤但还是爬了出来吗。
夜空中绽放了一朵璀璨的烟花,这是宫内叛变之人联系外敌的信号,却让他突然想起今日是自己的生辰。他长舒了一口气,从今日开始的,便都从今日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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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不会驭马,只能从奔腾的马上滚落下来,用力扯下蒙在眼睛上的布条,跌跌撞撞地回去找明澈。
当她不顾一切地朝他奔去时,忘记了那双畸形的、疼痛的双脚,忘记了脚下河流般纵横的鲜血。若璃刚刚紧紧地拥住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明澈,城墙上数万只利剑便朝她破空而来。
料到她会回来寻他,埋伏早就已设下。
明澈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然侧身将若璃压在身下,挡住了无数利刃。
滚烫的鲜血喷洒在若璃衣襟上。若璃似万箭诛心,无尽的痛苦与悲伤涌上咽喉,但她却已失语,泪水流落不尽,只是用颤抖不止的手抹去他嘴边的血。
“对不起……知道你不喜欢,还是让你看到了……”
艰难地扯动嘴角,一说话,便有鲜血从口中流出。
“你不要……这样说。”若璃让他倚在自己身上,看见他背上的箭,放声大哭道,“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讨厌你……”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因为优昙华才喜欢我……我很生气,可是还是忍不住想保护你。我爱你在烛灯下为我抄经的样子……我爱你抱着我入眠的样子……我爱你在我打盹的时候用笔打我的样子……”
那些场景历历在目,明澈的眼睛却渐渐无神。
“我……爱你……”
“我也爱你啊……你听见了吗?”若璃握住他冰冷的手,“所以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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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野心勃勃的谋权者又下令准备开始第二波进攻。
若璃只觉心里空了许多,似一个人站在茫茫雪海中般孤独无依。刚欲捡起地上的钝剑,那剑便被一道金光划走。天边金光渐起,不是因为黎明,而是优昙华。
优昙华只轻轻一拂衣袖,那城墙上布满的士兵,便皆化作白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原本以为早让他们心生嫌隙,分开时便不会那么痛苦,看来是我错了。”优昙华身边的长空叹道。
“我们一开始就错了。”优昙华看着血泊中的若璃。
他轻轻向前伸出手掌,若璃怀中的明澈便化作一道白光,悠悠地钻入了优昙华的额间。
若璃见怀里的明澈消失,抬头才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优华昙和长空。
她这次才清清楚楚地看清优昙华的模样,若不是他全身有仙气包围,纤尘不染,眉眼不悲不喜,眼眸如明镜无尘,她就会觉得他就是明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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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把明澈,弄到哪里去了?”若璃红着眼睛,望着他们怅然若失。
“明澈,只是我意念的一部分。”优昙华开口缓缓道。
“当年我修炼成佛期间,由于六根尚未清净,险些入魔,元神中的邪念便趁机逃了出来,为祸人间,破了天际,世间暴雨不息,我将他困于此幻境,再授你佛经,成为至清至净之人,安排相遇,希望你能感化他,如此,他魔气消散时,我便可令其归元,弥补曾经闯下的祸事。”
“之后呢?便可以把明澈还给我了吗?”若璃痴痴问。
“优昙华与明澈本为一体,二元归一,不可再分。”长空道。
“那我算什么?你用来净化别人邪念的棋子吗?”若璃眼神由疑惑转为愤怒。
“你本是我池中一朵金昙花,之后,便回归真身吧。”优昙华淡淡地看着她,向她伸出手。
若璃盯着优昙华很久,怒意似是消散了些,慢慢地走向他,优昙华将自己的屏障收了,若璃畅通无阻地将手放在他温暖宽大的手上。忽然,她踮起脚,深吻优昙华,优昙华不染纤尘的衣袖上也沾上了星星点点的鲜血。
“放肆!”长空呵道。
若璃不顾,只是看着优昙华的那张近在咫尺熟悉又陌生的脸,她看不到他眼中的一丝温柔缱绻,唇齿间有淡淡的昙花清香,却很冰冷。
手心的温暖也是错觉吧。
她推开他:
“原来佛,就是这样冷冰冰地颦倪众生、没有七情六欲的啊。既如此,这经,不念也罢。”
她又盯着优昙华清醒无比地断言:
“你不是明澈,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人。”
她一步步退后,像一只面对着狩猎者的小野兽,然后向朱门内跑去,淡青色的身影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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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昙华打坐,对着满池金色昙花,运气让元神彻底合一,却气息紊乱,杂念太重,最后竟吐出一口血来。
“算了吧,昙华。”长空走进了沉重道,“你过不了这一劫的。”
优昙华擦干嘴角的血,白袖上也沾染了许多,他低头看着,似在沉思。
“你没有办法静下心来修炼,是在回忆着若璃吻你的那片刻吧。”
优昙华猛然抬头,长空与他同门多年,还是猜得到他心中八九分的想法。
他见优昙华,面对吻自己的若璃时,一只手像要回应般地环在她的腰际,却还是将伸未伸。
“知道若璃后,那晚我怕事态不可控制去杀她……那朵保护她的昙花是你给她的吧,你早就料到我会动手,可是你不想要她死,不想这么早就结束。”
优昙华不置可否,长空领会,不可理解地看着他。
“为什么?昙华,只要你狠一点或者交给我去处理,都不至于将自己弄到这一步,明澈受若璃净化的最初便可以去收了他,弱化的魔气你是把控的了的。至于若璃,若觉愧疚,你大可不必去见她,死后,也不过是重回真身,做池里的一株小昙花。”
优昙华闭上眼睛,眉间轻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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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是忘不了她对吧?”长空痛心疾首地长叹一声,“仙逝的师父一定想不到,本千年前就该了的情劫,你现在都没有过去。”
优昙华眉间印痕更深了一分。
“可是,昙华,瑶已经死了,千年前,就在这昙花池边,你遵师父之命,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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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昙华一手焚毁了昙花池,一同那让他痛苦了千年的记忆。
长空最后说得没错,他成不了佛,救不了苍生,赎不了罪孽。
瑶也说得没错,她不会死,他杀不死她,没办法根除有关她的一切爱恨情痴,就像杀不死与他斗争千年的内心蠢蠢欲动的邪念与情欲。
也是收回明澈修炼时才发现,他的元神还是缺了一块,缺了“情欲”,情欲在他亲手杀掉瑶时便不知所踪,不料依附在池中一朵昙花的蕊心里,多年后他恰巧把她选出来成为艾国公主。
而他的情欲最终让她变成了瑶的模样。
意念也会反抗,压制了它那么多年,它偏偏就要变成你最无法放下的那个人,让你心甘情愿地受它的操控。
邪念狡诈的狠,得知优昙华欲用若璃净化它,便在若璃出生那日趁虚而入,使其被母国孤立,再进而迷惑其心智。优昙华不得不守在她身边,镇压魔气。
可自赪塔被明澈所破,他看到若璃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可能逃不过了。蒙着脸的他尽管知道自己的目的就是让明澈带走若璃,他还是忍不住拉着她的手,试图带她离开。
看见她以为自己死了,在夜雨里奔跑,累了小小的身子倚着宫墙说着:“我舍不得您,您不要死……”
他便身不由己地想为她撑起一把伞,为她遮挡那冷风冷雨,给她看自己最喜欢的金昙花,保护她。
幻境的天气由他的心情掌控,知道她喜欢太阳,他便给她温暖但不灼人的阳光,静静地洒在她的青丝上,和她认真誊抄好的佛经上。
只是,看见她和明澈终于打破芥蒂,却亲密无间、温柔缱绻时,他的心情还是忍不住下起了雨。
他会时常想象,自己就是明澈,可是她热烈地亲吻他却告诉他,他不是,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她原本是他的信徒,最后也会憎恨他的冷漠无情,如当年的瑶一般。
她通过一个吻就轻易地分清了优昙华和明澈,而他居然还奢望她重新做回他池前的金昙花,只想日日再见到她,继续要她做瑶的替代品。
优昙华,你太自私了。他想着。你自私得为了成仙杀死了瑶,自私得为了成佛欺骗了若璃。
压制不住意念,又已伤害了那么多人,这佛,不成也罢。
他未将幻境完全抹灭,因为若璃还痴痴地在那里等着明澈。她多次寻死,他都暗中一一阻拦住。
她站在城墙上,面对这他创造出的荒谬、虚假的幻境,像一只青色的叶子,坠落下去。
优昙华从身上解下的白色披风,像一只白色的大鸟,将若璃轻轻地托了上来。
“你是来把明澈还给我的吗?”她问,虚弱得像一片随时枯萎的花瓣。
“嗯。”
优昙华轻轻屏住气,明澈那已经被净化的元神便与自己的脱离。刻意、强制地分割元神很痛,他却抿了抿唇,痛得不动声色。
一道白光萦绕在空中,久久没有离他而去。优昙华轻轻对他道:
“去吧,爱恨嗔痴都给你,只要记得一直爱她。”
白光来到若璃面前,化作昏迷的明澈,若璃有点不敢相信地轻轻地拥住他,他还是像死去时一般平静,只是有了一呼一吸,身体也暖了起来。
抬头看时,优昙华已经离开了。
优昙华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洒出来,也不觉疼痛,心彻底空了,没有悲欢喜乐,一切都没有。
成了佛,也大抵是这种感觉吧。
他寻得一片寂静处,完成最后的一件事。
这雨因他而起,便由他结束吧。
优昙华的身体渐渐散落成一片片金光。此时有关瑶的一切占据了她的一切意念,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拉着他去池边摘昙花的样子,她为了要他同她一起去人间,烧掉他佛经的样子……
从前想到瑶,他的心会如同被蛰。他默念数万卷佛经,以致不让她侵占内心,现在,他如释重负,终于可以在无穷无尽的时空里、毫无顾忌地,思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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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无色液体从他眼角滑落,浮在半空中,他无比惊异地看着它,最后伸出手接住,抹在了唇边,当年瑶的泪水仿佛穿越了千年时空,再次让他回味。
长空寻到此处,见优昙华要自散元神,心急不已正要出手阻止,他却道:
“长空,不要阻拦我。”
“为什么要这样……”长空痛念道。
“我辜负了师父的期望……我更对不起瑶……我现在已经只是一副空空的躯壳了,只有修炼多年的残缺的元神有些用处,便用它来止住人间的暴雨吧。”
“昙华……”
“不要为我惋惜了,不值得……”优昙华的身体渐渐接近透明,最终金光四散,冲出幻境去往暴雨如注的人间。
“若念及我,便抬头看看阳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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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
优昙华幻灭的那一刻,幻境消失,若璃和明澈身边颓败的城墙和满地的尸骨皆不复存在,像昏暗的画卷被燃烧殆尽,再看已是坐在花香遍地的草地上,蝴蝶戏舞,低低飞过若璃的脚尖。
靠着树的明澈从一片混沌中睁开眼,低头便见若璃靠在自己肩上睡着了,他颔首轻吻她的眼角眉梢时,发现自己脸上一片湿濡,一摸竟是泪水。
他记不大清和叛军殊死拼博、奄奄一息时和若璃说了一大堆肉麻的真心话后又发生了什么,也无心再想。
树荫下,细碎的、暖暖的阳光悄悄地爬在若璃手上。
梦里,女子依旧倚在男子身上静静死去,只是他终于紧紧地拥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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