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海棠花开得正盛,宛如情窦初开的少女,欲言还羞。每当我站在海棠树下,就会想起李清照的那首《如梦令》,我忍不住在心里低吟: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我也曾是“海棠依旧”的卷帘人——对花开漠然,更不解花语。尽管枝头繁花如霞,我无数次从树下经过却不见花开。在虚度的光阴里,我与诸多美好擦肩而过。少年时习得的诗词,不过是我换取卷面上分数的筹码,我不解诗人的悲欢,更不愿体味他人的人生。而今我已人到中年,再拾少年诗书,方惊觉我错过多少人间风景。时光赋予我成长,终使我悟得“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其中的真意。
几年前,在我第一次被《如梦令》惊艳的时候,儿子刚上初中。那时我正在为挽救他惨不忍睹的语文成绩而绞尽脑汁。望着书架上我们母子一起读过的书——那些为了培养他语文素养而精心挑选的文史读物,我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何被语文这门学科所困。
直到儿子升入高中,有一天他对我说:“妈,在我小时候,你让我读的诸如历史和成语典故类的书,对我高中的语文学习帮助很大。”
后来,他不仅当上了语文课代表,更爱上了文言文。谁能想到,那个初中时连文言文背诵都困难的孩子,如今竟能沉醉于古诗词的韵味之中。
去年夏天,在我们搭乘景区的摆渡车前往长白山天池的时候,儿子望着窗外的风景,情不自禁的吟诵起古诗。这让我想起他小的时候,当我们漫步于西湖之畔,我告诉他何为“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时他茫然的眼神。如今对比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我恍然明白:人生中的许多事情是需要自度的,作为父母,我们要做的是不去打扰他们成长,静待花开。
语文作为人文学科,本就讲机缘,更何况中国的语言和文字玄妙而博大精深,学好它需要悟性和启迪。正如我年少时读不懂的诗文,人到中年,朝花夕拾,才体会其中真正的韵味。写下千古绝唱的古人,大多是早慧的,他们早早解密了人类的哲学密码,所以那些啼血的字句才能成为穿越时光的强音经久不衰,历久弥新!
作为父母,应该遵从孩子自然成长的轨迹,允许他们走一些必要的弯路,这些弯路很可能是曲径通幽的捷径。所谓顿悟,不正是厚积薄发的自然呈现吗?把基础夯实,自会有一天含章秀出。
李清照在创作《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时年仅十六七岁。宿醉初醒,忆及昨夜雨疏风急,便问侍女今日窗外的海棠如何?侍女说海棠(娇艳)依旧如昨。李清照对侍女的回答颇感失望,明明听得整夜风啸,想必在劲风摧残下,不知有多少枝折花落,海棠怎得依旧?于是她叹道:“知否?知否?应是绿叶多,红花少!”
说到落樱引发少女愁思的诗词,不得不让人想到《红楼梦》里黛玉的《葬花吟》。曹公当之无愧是待字闺中少女的代言人,一首《葬花吟》道尽了封建礼教下女性的悲苦命运。限于篇幅,仅分享最后两句: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在古代,女性被物化。她们受困于深闺——未嫁从父,父死从兄,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李清照虽有喝酒、打牌、作词赋诗、入藕花深处的自由,但对于一个触觉敏感,能写出千古绝唱的奇女子,即便没有闺怨,也会为当时女性身不由己的命运意难平吧!她作这首词的时候,大概也有几分曹公为黛玉代言的心绪吧!或者说,曹公为黛玉做《葬花吟》时,受到了李清照这首词启发也未可知。
抛开历史背景看文章、评古人就是耍流氓。如果用今人的道德标准,以当下的人文环境做背景去欣赏《如梦令》和《葬花吟》,非但不能体会到美,反而觉得作者有点无病呻吟。欣赏古典文学,需要有历史知识储备,需要有一些历史观。
卷帘人麻木而迟钝,她的今天过得像昨天,昨天过得像前天......人活一世,有一天谢幕辞世了仿佛这世界从不曾有她。即使敏锐的触觉会带来苦难和厄运,也没有人愿意蒙昧无知,世界是辩证存在的,没有悲哪有喜?不能因为怕受伤就放弃了爱。
打开窗,放进来的除了和煦温暖的阳光,还有凄厉的风雨,都经历过,才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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