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第六节 -- 过去年代

      原来，张叔不是城市人，他来自B省平壤县的一个普通农村，1982年，为了相应国家政策，有千千万万的市民子弟上山下乡，在这次浪潮中，张叔认识了阿月阿姨，她的大名也颇具诗意，叫于倩月，那时，她二十三岁，正值美好的青春年华，她原是一位北京企业家的女儿，可是那年却不管你是什么千金少爷，统统得参加此活动，如若不参与，那是要记录在案，影响未来的发展的，何况，对整个家族的名誉也会构成影响。

       只是倩月始终不明白命运这回事，看似莫名其妙的悲哀命运中却往往隐藏着不可猜测的祝福。她去了一个她从未去过---也或许曾经去过的荒凉地方，麦家庄。人在命运面前总是渺小可悲，她既不知道死亡距离她有多远，也不知道她究竟会碰上什么样的一场每个人都会有的人生偶遇。她去的时候正好是卖家庄的秋季，麦田里一片金黄，与城市的萧条景象不同，即使是秋天，她也感受到了那种在灰暗城市感受不到的幸福---丰收的希望。也是在那个季节，她碰到了二十五岁的张尔冬，就是现在的面馆老板，张叔，因为生产队割麦子的缘故他们正好被分到了一组，只是看着对方比较入眼，单纯的看到对方比较好看而已。革命年代的爱情就是那样，你看着我好看，入眼，便是单纯的暗生情愫的，全然没有如今的私心杂念，倩月只是未想到，在这荒凉的地方，也有像尔冬这样好看的人，她需要快一点的镰刀，他就给她磨，她就看着她磨，她的手割破了，他就帮她处理伤口，因为他在村里人品很好的缘故，周围的人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们两当时也没做什么，就是同志之间互相帮忙而已，可事情就是这样，一件事情，倘若重复次数多了，势必会产生连自己也无法预料的感情。

       真正让他们感情得到升华的，是一次事故，那次他们队负责去山里打野猪，结果碰上了一阵暴雨，暴雨接连下了两次，每次都在十五分钟左右，起初他们都没当回事儿，只知道今天的任务是必须去完成的，无论发生什么样的特殊情况，何况那时的人们都敢于挑战，觉着雨后打猎更能展现革命精神，只是他们不知，山洪正在默默逼近，恍若海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当它张牙舞爪地来到，人们一片惊呼：“山洪来了，逃命啊！”，倩月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城市出生的她只在书本上读到过山洪，并不知道，在实际情况里，山洪竟然如此恐怖，出现时绝无预料，来时有足以令人致命，先前“团结”的生产队队员们此刻竟开始四散逃命，其中有一个傻子，竟然还在高呼《毛主席语录》里的话，人们生生地将他拉走，他虽然傻，但在这个时候，竟然还能背出语录，看来，傻子也并非完全没有用处嘛，队员们四散逃跑，除了性命，什么打野猪的使命责任什么的，统统不见，一些跑进了隐蔽安全的山洞，这是麦家庄的村民们专门为山洪难民们预备的，早在之前，村里就因为山洪死了差不多二十人了，有些人则脚程不太快，只好死死抱住山洞附近的一颗大槐树不松手，倩月已经跑过了大槐树，可是眼看就要抵达那个干燥安全的山洞了，却一下子被突如其来的湍急水流冲走了，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不正常的旋转，小石子像刀片一样划过她的皮肤，鲜血渗出的痛感也完全被洪水的冰冷淹没。说实话，50秒不到，她的身体精力已然被全然掏空，她的心也开始绝望，最初的城市记忆也恍惚在她的脑中闪现，在那个时刻，她觉着自己将命不久矣，可是，忽然间，她觉着自己毫无力量的身躯被什么抱住，温暖，宽厚，啊，是手，是一双陌生而熟悉的手将她抱住了，她已经毫无气力，巨大的绝望与突然出现，让她失去了一部分呼吸，她刚刚看到山洞里的火光的那一刻，便像一滩泥一样昏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人们已经走了，下山了，他们怕下一场暴雨的来临，会将他们终夜的困在这里，作为队长的他让大家先回去，自己留下来照顾伤员，她看着眼前的一堆篝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若是地狱有着这样的温暖，再恐怖倒也无妨，张尔冬背对着她，身体中的寒气似乎还没有驱散干净，像只大黑熊那样瑟瑟发抖着，那一刻，她突然感觉内心的某种火焰正在悄悄燃起，她没有气力，甚至连说谢谢的气力都没有，他低着头，应该是睡着了，仅有的一件厚大衣还盖在虚弱的她身上，她看着眼前的温暖火焰，有种想去抱住眼前这个大熊般的身影，她做了一个朱丽叶式的决定，无论怎样，她想做她的妻子，无论怎样，就算同整个家族断绝关系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