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GC创作
林珂的世界在三年前的那场车祸后,就彻底静了音。
不是听觉上的——物理的声波依然能鼓动她的耳膜。而是语言,所有人类的话语,传入她耳中,都变成了无意义的、扭曲的、类似金属刮擦或潮水呜咽的噪音。医生的诊断书上写着“心因性失语症”,一种极罕见的、因巨大心理创伤导致的认知障碍。她听得见声音,却再也无法理解任何语言,包括她自己试图发出的音节。
于是,她躲进了颜料和画布筑成的堡垒里。画室朝北,光线永远带着一种冷清的调子,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亚麻籽油浓郁的气味。地板上溅满了各色干涸的颜料斑点,像一片凝固的、无法解读的情绪沼泽。她在这里沉默地涂抹,画布上是狂乱的色块和扭曲的线条,是她内心那座喧嚣却无人能懂的监狱的图景。
唯一能与外界产生微弱连接的,是每周一次的心理咨询。徐医生总是准时在周三下午三点敲门,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变成一串沉闷模糊的“咚咚……嗡嗡……”。林珂会放下调色刀,走去开门。
徐医生四十岁左右,气质温和,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他对着林珂说话时,语速总是放得很慢,口型清晰,尽管他知道她“听”不懂。他的声音于林珂,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糙的玻璃传来的震动,嗡嗡嘤嘤,乏味而安全。咨询时,他更多地是用笔在纸上写字交流,或者引导她通过绘画表达。
这种乏味的平静,在一个细雨连绵的周三被打破。
敲门声依旧。林珂开门。门外站着的依然是徐医生,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肩头被打湿了一片。他张嘴,说出的应该是例行的问候。
但这一次,传入林珂耳中的,不再是那隔靴搔痒的模糊噪音。
而是一句清晰、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的男声:
“……这见鬼的天气。”
林珂猛地僵在原地,扶着门框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陷进老旧漆皮里。
声音!她听到了……话语!
字面意思!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可辨!
巨大的震惊海浪般拍打过来,让她一阵眩晕。她难以置信地瞪着徐医生,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他嘴唇还在动,下一句话传来:
“希望今天她能有点进展,总是老样子,实在令人疲惫。”
他的脸上依然挂着那副专业而温和的表情,甚至对她露出了一个鼓励性的微笑。但他的声音,那清晰的、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却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剖开了那层温和的伪装,露出里面截然不同的、漠然而厌倦的内核。
林珂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咚咚的巨响,几乎要盖过窗外淅沥的雨声。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惊涛骇浪,侧身让徐医生进来。
整个咨询的一小时,成了林珂有生以来最漫长、最煎熬的酷刑。
徐医生按照惯例,用笔在纸上写下问题,引导她画画。他的表情始终专业而耐心。
但他的声音,那只有林珂能清晰捕捉到的“心声”,却像阴险的画外音,不断拆穿着他的表演。
当他写下“今天感觉怎么样?”时,他的声音在说:“又是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她根本画不出什么。”
当他看着她涂抹出的混乱色块,点头表示鼓励时,他的声音在说:“毫无天赋,纯粹是浪费颜料和时间。要不是为了那篇论文……”
当他用温和的语调建议“也许我们可以尝试回忆一下那天……”时,他的声音在极不耐烦地催促:“快点想起来吧,那该死的肇事车型号,我的研究需要这个关键案例……”
林珂握笔的手指抖得厉害,在纸上划出断续的、颤抖的线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窥探、彻底愚弄的愤怒,在她寂静的身体里疯狂冲撞。她一直以为的救命稻草,原来只是一块冰冷的、写着“研究价值”的浮板。
咨询终于结束。送走徐医生,林珂背靠着紧闭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窗外雨声未停,房间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
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能听到他的“心声”?
是病情的变化?还是……别的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林珂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警惕。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每一个靠近的人。
她发现,这种诡异的能力似乎极不稳定,且只针对特定的人。
楼下超市的收银大妈,找零时嘟囔的声音在她耳中是“三块五……下次带零钱嘛……”,而她的“心声”是更不耐烦的 “磨蹭什么,快下班了!”
街边发传单的年轻人,嘴上说着“新店开业了解一下”,心里的声音是 “求求了拿一张吧今天任务量还没完成……”
这些声音大多琐碎、乏味,带着各种细微的情绪,像嘈杂的背景音,让她头晕目眩,难以适应。
直到那天下午,她去附近的公园写生。
阳光很好,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她坐在长椅上,画板支在腿上,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不远处,一个老人也坐在轮椅上,由看护推着,静静地晒太阳。老人很瘦,穿着病号服,外面罩着厚外套,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任何焦点。
一个穿着考究、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快步走来,蹲在老人面前。她握住老人枯瘦的手,声音哽咽着,充满了几乎要溢出的哀伤:“爸,我来了。今天感觉好点了吗?医生说了,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好一幅孝感天地的画面。
然而,下一秒,林珂的铅笔啪嗒一声掉在草地上。
因为那个女人清晰无比的“心声”,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倏地钻入她的耳膜:
“……老不死的怎么还不咽气?遗嘱到底藏哪儿了?再不拿到钱,我的公司就要破产了……”
女人的表情是那样悲切,眼眶通红,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她轻柔地替老人整理着衣领,嘴里说着最动听的安慰话语。
可她心里的声音,却充满了最恶毒的诅咒和最功利的算计!那种极致的虚伪和残忍,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刺进林珂的心脏,让她浑身发冷,恶心得几乎要呕吐出来!
女人还在表演着,诉说着“亲情”。
林珂猛地站起身,画板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她脸色惨白,踉跄着向后退去,仿佛要逃离这片被阳光照耀、却被最肮脏的心声所污染的土地。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画室,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世界在她眼前彻底颠覆了。温和的医生藏着功利的冷漠,悲切的孝女怀着弑父的野心……每一张人脸背后,似乎都隐藏着一个截然不同的、令人恐惧的声音。
她缩在画室角落,抱着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巨大的孤独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如果听到的永远是这些,她宁愿回到那个纯粹的、安静的无声世界里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听见”这些?!
就在这绝望的顶点,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画架。
画架上,钉着一幅未完成的画。是她前几天尝试画的徐医生。画面上的他,金丝眼镜下的眼睛看似温和,嘴角却被她无意识地用一抹冷色调的颜料勾勒出了一丝极细微的、令人不安的弧度。
她猛地愣住了。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闪电般击中了她的脑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能“听见”那些心声的?
好像就是从她开始画徐医生之后!就是从她试图用画笔去描绘他、去理解他这个“人”之后!
她的呼吸骤然屏住。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她浑身战栗的猜想,如同破开黑暗的闪电,猛地劈中了她的意识!
她颤抖着,几乎是爬行着,扑到那堆散落的画稿前,疯狂地翻找。手指被画纸边缘划破也浑然不觉。
终于,她找到了更早之前的一些练习稿。有楼下水果摊主的速写,有窗外树枝的素描,有静物花瓶的油画……
她拿起那幅水果摊主的速写,凝神看去——粗糙,只有形似。
她再回忆起摊主——他的叫卖声在她耳中,依然是模糊的噪音!她听不见他的心声!
她又抓起那幅花瓶的油画,死死盯着——同样,只是一幅画。
而她画徐医生时,她在想什么?她在努力捕捉他那份“温和”表象下的东西,她在困惑,在怀疑……
还有那个恶毒的女人!她当时在写生,她在画远处的树和天空,但那个女人和老人,恰好进入了她的视野,被她无意识地、用画家的本能观察着、勾勒着……所以,她听到了!
不是用耳朵!
是用眼睛!用她的画笔!
她能“听见”的,根本不是什么心声!
是她透过自己的观察、直觉和画笔,所窥见的——他人隐藏在皮囊之下的、最真实的本质!
这能力源于她失语后对视觉观察极致的依赖和敏锐,源于她画家穿透表象的直觉,更源于三年前那场撕裂她世界的车祸——那让她失去了用语言理解世界的能力,却阴差阳错地打开了另一条更残酷、更直接的路径:用灵魂的画笔,勾勒人心的真相!
林珂瘫坐在散落一地的画稿中间,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不是恐惧,不是恶心,而是一种巨大的、几乎将她撕裂的明悟和悲恸。
原来,她从未真正“失语”。
她只是被迫换了一种语言,一种更古老、更锋利、更疼痛的语言,去阅读这个世界上最难以直视的文本——人心。
窗外,夕阳西下,将画室染上一层凄艳的血红色。她抬起沾满泪水和颜料的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摸向自己的心脏。
那里,寂静无声,却又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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