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新时代

    电话里，外婆说：“这个礼拜天和你姨妈去上峰山烧香啦！”我连声说，好的好的。然后听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最后外婆说：“我按掉啦！北北！”我也说：北北啦！

    外婆所说的“上峰山”，并不是上峰山，就是苏州的上方山，而北北，是拜拜的意思。

    外婆先前经常提起，年轻的时候，大队里叫她任妇女主任，可是因为不识字，不敢去当。后来想想，无非就是念念写好的稿子，不会的字可以学嘛，但终于还是没有这个胆量。外婆的确是不识字，就连认公交车上的数字，也要反应一会儿才能念出来，这还是她年过70岁，能免费乘公交车以后才自学的几个数字。每每送她乘公交车回家，都要锻炼一下她识数字的功力。而如今的许多词汇，比如说快递、外卖、地铁，都是后来我教会她的。

    79岁的外婆，身体尚且硬朗，只是近几年为腰椎间盘突出症所困，时常腰疼腿疼。身为全科医生的我，认为这都归因于外婆年轻时的辛苦劳作和知识的匮乏。外婆曾和我说起，年轻时候在地里插秧，她是队里速度最快的一个，弯着腰，头也不抬，手上动作麻溜得不停歇，秧苗就排排站进水田里。在我记忆里，小时候适逢暑假寒假，都要去外婆家住一段日子，和外婆一起睡。每天早晨醒来，外婆都已早早地起床，任凭我怎么大喊大叫，也不见她的踪影。后来知道她在田里以后，我就跑到阳台上，对着田地的方向把外婆叫回来，再陪我一块儿睡个回笼觉。现在想来，在乡下的假期，大概是我最快乐的童年记忆。

      如今，小时候住的乡间别墅所占的那块地，在乡村的重新规划后变成了生态园的一部分，邻里乡间的家家户户，都安置在了新农村示范区。小时候的田地尚且保留了一角，外婆几年前还不听劝告地去拾掇蔬菜，排山芋，沉毛豆，种青菜，搭黄瓜蓬和长豆蓬，挑野菜和马兰头。哪怕是在腰疼的最初几年，还是坚持要在适当的时令种下该种的种子，割草，浇水，施肥，等它发芽。收获时给我们家背来满满的一蛇皮袋蔬菜，甚至是两蛇皮袋。现在，蛇皮袋也很少见了罢。在我学医以后，常劝外婆不要再下地干活了，她嘴上答应，但还是忍不住偷偷去干活。一遍遍叨扰之后，终于有一次，她腰疼得起不了床，躺了一个礼拜。我把外科书翻出来给她看：身体前屈时，她的腰上要承受两个她的重量。外婆是不识字的，我把书翻出来给她看，是为了向她证明，我说的是对的，书上也写了的。

      终于，外婆停下了手上的活儿，在环境整洁优美的新社区里，她开始享受老有所养的生活。我给她买了吃不完的钙片，为了防治骨质疏松，叮嘱她别忘了每天吃一颗。她现在凡事都能听我一声劝告，不该搬的重物不要碰，走路时要慢慢走，小心不要摔倒。在我和妈妈的一次次宣教中，外婆正安逸地生活在这个新时代，我还给她买了老人机，教她按哪三个键就可以给我打电话。外婆拿到新手机的时候，脸上笑开了花。

      历经半个多世纪的外婆，从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到如今变成会使使手机，并且尚能跟上这个时代的半个城里人，生活正在变得越来越好。看着我成为国家委培的全科医生，外婆更是打心眼儿里感到高兴，为她能够老有所依而高兴，为她不曾有过的学习机会在我身上实现而高兴。想到这里，我就更加努力了！

外婆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