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去你的外貌焦虑
一直到高中以前,我的脑门上都有一个小肉丁.这个小肉丁很烦人,像极了春风吹又生的野草.无论我怎么想要消灭它,不久后,它又会重新生长出来,甚至后来发展到还不止生长出一个小突起,而是生长出一簇的小突起.怎么形容那个场景呢,就有点像秋天的橘子发干了的败絮,无论吹的是春风,夏风,秋风还是西伯利亚来的北风,小肉丁和它的小伙伴们一年四年每一天都长在我的头上.
它生长的位置如果是在头顶上就好了,如果是在后脑勺我也不担忧的.但是它偏不,它就长在我正脸上,就在我眉心偏左一点的位置.所以我好像都留着刘海,期待能盖住它,而且不爱拍照,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丑死了!
我问我爸妈这是啥,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只告诉我,我一出生它就有了.
我爸爸甚至一度神秘地认为,我一定天赋异禀.而依据就是因为我眉间带着普通小孩没有的小肉丁.是的,我弟弟没有,我姐姐没有,我爸爸没有,我妈妈没有,我爷爷没有,我外公外婆舅舅阿姨都没有,我上学的所有级别的同学里面也没有一个人有我这同款小肉丁.
后来,我读了《红楼梦》,原来,我像宝玉和黛玉一样,也是携着不平凡而来的.他们一出生携着一块玉,我一出生携着一个小肉丁.
后来,妈妈给我的名字里带了玉.
都说玉不琢不成器,我真的从小就开始认真地琢我自己这块玉.我从记事起就开始想要消灭掉它.
只要我的手一摸到它不平,我就抠它,抠着抠着流血了,痛了,我消停一段时间.等到感到它又有点长出来了,我就又要去抠它,抠掉它了它就流血,我也痛了,我就又不抠了,等它结痂,结痂了我又摸到了它的突起,我又开始抠.我想要抠掉它的决心很大,但是它的生命力也特别顽强.我从不放弃抠它,它也从不放弃生长.周而复始,始而复周,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我和它的相伴相杀,形成了一个稳定的闭环.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些年的.我只记得极其讨厌它,我上课抠它,下课抠它,发呆抠它,作业写不出来抠它,听课走神了抠它,但是无论我怎么想消灭它,却怎么都消灭不了它.
那时候的我拍的照片,脸都是很臭的! 就是那种平白无故全世界欠我200块钱的姿态! 因为我真的一点儿都不开心.我最担心的是大家看到它,担心大家说我丑,担心大家说我是怪物.我最想要的是,它在我脸上消失,让我跟其他小孩一样.
终于,在我去市里读高中的第一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揣起口袋里仅有的50块钱就去了学校附近的中心医院.我挂了皮肤科,跟医生看了我的小秘密,也终于第一次正面知道了这个小家伙的名字.
它叫做“寻常疣”.
医生说,治疗方法就只有一种激光冷冻.
我说,好.多少钱?
医生说,50元.
我说,那什么时候可以手术?
医生说,现在就可以.
我说,好.
那一刻,我内心在雀跃:太好啦!我终于可以摆脱掉它啦!
于是,医生叫来了护士,我被领进了手术室.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躺上了冰冷的手术台,但是我一点儿都不害怕,全部都是欣喜和期待.我上了麻药了吗?哎,年代太久远了,我不记得了.可能上了吧,又好像没上.
我只记得医生拿着仪器小心翼翼地在它上面滑过来滑过去的.我猜想医生跟我一样想是要把它们铲得平一些.
接着医生说要开一个药膏给我涂抹.
我说,医生,我没钱了,我只有50块钱.
于是医生给了我一管小小的金霉素眼膏.没收钱.又好像收了0.5元. 果然发生的事情还是要及时记录啊,不记得了.
我一直非常感谢这位医生,他用50块钱就把它们铲平了.一段时间后,它真的消失了,那里长出了跟我肤色一样的皮肤.我的脸面看起来跟其他同学没有差别了.
从出生到16岁,这16年的不平凡在那一刻戛然而止了.
我真是太开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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