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奶奶通电话,一番嘘寒问暖,老人家只在电话那头,一味地安慰着我,自己身体健康一切顺心,叫我不要替她担心,好生照顾自己。未等奶奶唠叨完毕,一时惊醒,挂断了电话。卧室里的夜灯还在固执地耀着白光,头脑逐渐清楚,算起来她老人家已经离开我们一年有余了。
裹了裹毯子,空调冷风浸着半夜的寒意,叫我睡意全无,翻来覆去,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那个头发银白,满脸和善的老人,却不肯在梦中多待片刻。说起来我们祖孙俩的关系不浓不淡,自打懂事起,妈妈和奶奶间的婆媳关系不好不坏,爸爸一向是个老好人,站在天平的中点互相平衡,维护着一个平凡家庭应有的和谐与安定。
奶奶没上过学,只在扫除文盲的活动中,识过几个繁体字。幼时的我握着粉笔头,在红砖墙上划着新学的生字,她便忽然兴起,要过一截粉笔,教我念起了口诀“一点一横长,一撇到南洋……”待口诀念完,一个笔画复杂的字刚好写完,就是靠着这些顺口溜,她老人家轻松记下了一些繁体字,也不至于成为“睁眼瞎”。从她老人家口中,我似乎想象的到,在那个饱经硝烟的岁月,苟且生活下来的颠簸与不易。随着扫盲活动的结束,短暂的学习生活也被迫告一段落。不知在后来的风霜岁月里,老人家会不会怀念这一段过往?简化字横行的社会,她又和小学生的我开始学习生字了。
没有体验过校园生活,却不代表奶奶没有文化,她生长在旧社会,所以口中的道理常常有一点儿“歪”。在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她就时常在我耳边叨唠,“下半年又升学了,别老是看电视,写完作业去温温书,老话说得好‘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登(长)百岁’……”(老人家说的是‘登’)可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把作业写齐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哪有那么高昂的志向和老掉牙的励志故事。她的记忆向来很好,可以从解放前的逃难说到电视里的还珠格格,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八十四岁高寿。而且她的嘴巴一向毒舌,说起话来声音洪亮如钟,叮叮当当传播地很远。小时候的我贪吃又护食,吃饭时总少不了要挨她一句骂:“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到年纪大一点儿,变得顽劣又聒噪,她又告诫我:“小女子在饭桌上要记着‘食不言,寝不语’……”我生来就极度害羞,不喜和生人说话,她就劝解说:“脸皮厚得块肉,脸皮薄吃不着。”我常常在心里琢磨,这肉在哪里呢?到了后来,她再搬出条条框框约束我,我只当耳旁风般没听见,老人家就开始埋怨起来,“好心当作驴肝肺,还说驴肝没得味”。最后我越长大更是越发放肆,学会了反抗和顶嘴,待到祖孙俩的招式不相上下之时,她老人家又发动一招以退为进:“小姑娘的,别又得理不饶人了,说到底还不是刀子嘴豆腐心……”我知道这句“刀子嘴豆腐心”说的何尝不是她自己呢!人们都说隔辈亲,在我的印象中,她老人家从来不像别人家的老奶奶一般慈祥和蔼。只是在祖孙俩多年的打嘴仗生活中,我也由此学到不少,世间除了她老人家,再没有人教过我的生活道理。因为从今以后,“奶奶”这个词语的前缀再也没有“我的”,永远都是“你的”或“他的”。
玻璃窗上一连串的粉笔字,笔迹颤抖却显得格外清晰,那是她老人家病了以后,天天搬了高凳坐在那里留下的唯一痕迹。那根晾衣绳被烈日晒褪了色,还结实的挂在墙上,晾满了万国旗般的衣服,只是再也没有她那摞着各色补丁的那件,新衣服总也舍不得穿。那棵年年生机盎然的香草,失了精心的照料绿意不再。
亦如我们生活在这浩渺如烟的世界中,微小似一粒平凡的尘芥。因着上帝的眷顾,驻足在这片碧蓝如洗的天空下。畅快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恣意眺望着振翅的群鸽。因着脑中的一丝幻想而与众不同,因着心中的一股热血而奋勇跳动。那一翕绿荫透过光投下的暗影,风一吹便摇曳晃悠。什么才是恒久的呢?光,存在在生命之前,也必存在于生命之后。呼啸的风声,澎湃的海潮,人在电光声影的世界充当主角,却是多么不自量力。
为着存世记录历史,为着怀念保留照片,为着独一无二的记忆,从不敢忘却,只在扑簌簌的时光里,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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