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隐者棋
诗曰：
黑白纵横劫未消，
山中甲子也萧骚。
心若缠缚红尘网，
纵居云深亦徒劳。
霜降未至，方寸茶室外的古松忽落尽针叶，枝干虬曲如焦墨，似被天火舔舐。一蓑衣老叟推门而入，背负藤编棋篓，篓中棋子叮咚，细看竟是一枚枚卵石，黑者如夜，白者如骨，石面密布刀痕，似经百年厮杀。
“与先生弈一局，赌一物。”老叟嗓音枯涩，指尖抚过石棋，指腹渗出血珠，“若我胜，求一帖忘忧散；若败……”他掀开蓑衣，胸口赫然一道箭疤，疤中嵌半截断箭镞，“这残箭归你。”
梦谈先生不语，取青石为枰，以松针为界。老叟落子如劈山，黑石棋砸得石枰火星四溅：“三十年前，我避世苍梧山，结庐云深处。晨起听泉，夜卧观星，自诩已斩断红尘——”话音陡转，一子“砰”地截断白棋大龙，“可昨夜烽火照天，竟见故国战旗……原来这天下，从未太平！”
正说话间，茶水已沸，茶烟漫卷成幻景——
云海翻涌处，茅庐焚毁，老叟提剑护一幼童奔逃，箭雨如蝗。幼童中箭垂死，血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角：“师父……说好……一世……不见刀兵……”幻象骤碎，石枰“咔嚓”裂痕，黑棋尽碎，白棋竟自行挪移，排成了一个“降”字。
老叟目眦欲裂，断箭镞“嗡嗡”鸣响：“为何逼我！我已弃了将军印！”抓起白棋欲掷，棋子忽化灰烬，灰中爬出一只碧眼蜘蛛，吐丝缠住他的手腕，丝上悬满战死士卒的残甲。
先生轻吹蛛丝，丝线寸断，残甲坠地拼成地图——正是他当年弃守的边关。
“道友，此局名为‘人间’。”梦谈拈松针为子，针尖刺入石枰，“棋子欲逃，执棋者亦在盘中。”
窗外忽起山岚，石枰腾空旋舞，棋子化作蒲公英，乘雾散入江心。
老叟踉跄追至崖边，见江面浮出万千倒影：农人荷锄、将士横戈、隐者垂钓……皆是他前世今生。
“原来我从未出过局……”他仰天狂笑，扯断箭镞掷入江中。
翌日，茶客见江心浮一孤舟，蓑衣老叟盘坐船头，与虚空对弈。棋子落水成鱼，衔战旗残片沉入深渊。
三更时，更夫闻江上有人长歌：
“枰上江山局外魂，输赢俱是雪泥痕。
松针穿雨落成子，天地原来一棋村。”
【梦谈碎语】
你看那棋局——
藏山时似隐，见血时必争。
棋子落定处，
不过是执棋人给自己画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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