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韭菜,头刀韭菜,两块六一斤。”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我听到有人吆喝着叫卖。
“头刀韭菜”一下引起了我的兴趣,近前一看,电动三轮车斗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成捆的新鲜韭菜。看样子果然是头刀菜,根部呈紫红色,韭叶肥厚通体墨绿,边缘略带淡紫色,叶顶带尖无茬口。根据过往的经验判断,这的确是头道韭菜无疑。我随手拿起一捆,对在鼻子上闻了一下,和过去农村菜园子里自然生长的头刀韭菜还是有区别的。
这满车的菜可以称为头刀韭菜,但它们是经过催生的,也就是菜农们在开春的时候蒙了塑料薄膜,施了肥长出来的韭菜。这种韭菜生长期短,没有充分吸收土壤中的微量元素,光合作用不足,营养价值不高。比自然生长的韭菜鲜嫩,但是少了辛辣味,存放时间也较短。但这毕竟是头刀韭菜,我买了一些准备回家吃一顿韭菜鸡蛋饺子。
在我从小到大的记忆中,韭菜是我们一年里最早能吃到的新鲜蔬菜,没有之一。因此,对于头刀韭菜又有着非常深刻的印象。
那时候生产队有一个很大的果园,说是果园,其实是果园与菜园子一体的,担负着整个生产队社员的蔬菜瓜果的供应。说起来各家各户都有自留地,谁又舍得在自留地里种菜呢?能多种一棵庄稼,就能多收几粒粮食啊。
记得很清楚,农历四月中旬生产队才开始第一次分菜。管理菜园的有四个人,我三叔是总负责。我们这些各家各户的小孩们,胳膊上挂着提筐,按照先来后到的次序慢慢向前移动着。菜园子大门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割下来的韭菜。三叔亲自提称称菜,具体数量是按照各家各户人数来定的,每分完一家,就有专人登记。
虽然过去这么多年,我真切地记得那个场面。站在蜿蜒蛇行的队伍中,后面的人时不时伸着脑袋向前张望,看着那油绿鲜嫩的韭菜垂涎欲滴,期盼着快一些挨到自己。排在前面的人也不好受,还离得老远就被韭菜的辛辣味呛得直淌眼泪。
每到分韭菜的日子里,其实最难熬的还是我三叔。他坐着个小板凳,一只手提着称,一只手从韭菜垛上拿菜,被呛得泪眼婆娑。实在忍不住了,才用自己的袖筒擦一下眼睛和两颊的泪水。
到现在想起来,我都很佩服三叔。他被呛得两眼溢满了泪水,却能把秤杆的平衡把握到水平状态。他的原则性很强,往往就是加减三五根韭菜的事,非要做到该加的加,该减的减。往秤盘里加菜谁都高兴,就为了他从秤盘里把超重的菜取出来,和生产队的许多社员吵过架。虽然是我的亲叔叔,他对我也没有给予特殊照顾,看到他把多出的三五根菜取出来,我也心里暗暗地骂过他。
分韭菜遭遇的不愉快心情,很快就会被韭菜盒子或韭菜鸡蛋饺子的味道冲淡。对韭菜盒子的记忆深刻一些,因为家里吃饭的人多,母亲一个人包饺子忙不过来。我去菜园子分菜的时候,母亲就着手开始烫面了。
烫面看起来简单,操作起来不容易。一般是把水烧开,灶膛里留一点小火,然后把面粉往开水里面撒。边撒边用筷子搅动,以防留下夹生的面疙瘩,还要掌握好水和面粉的比例。搅动的过程中,面粉被烫得半熟了,然后用锅铲铲出来揉成面团。
当然了,揉面团的事与我无关,那时候我最感兴趣的是粘在锅底上的“锅巴”。记忆中,那是我唯一的零食,酥酥的,脆脆的,黄黄的。也有粘在锅底被烤糊的,吃起来发苦,吃完了嘴嘴角和唇上都是黑灰。
面团醒好了,韭菜也洗干净切碎了,金黄的鸡蛋碎末和绿的发亮的韭菜均匀地掺在一起,再撒上花椒面和食盐搅拌均匀,辣味伴随着香味扑鼻而来。
我边往灶膛里添火,边伸着脖子往锅里看,渴望的小眼神那么地迫切。眼看着一个个半月形的韭菜盒子,慢慢地上色,韭菜鸡蛋的味道也散发出来了。直至变得通体金黄,韭菜和鸡蛋的香味溢满了厨房,又从厨房溜出去跑到外面,在居民点街上肆意乱蹿,往过往行人的鼻孔里钻。
出锅的第一个韭菜盒子必然是我先享用,母亲铲起一只韭菜盒子放到碗里,来不及等它凉下来,我就迫不及待地拿着吃了。贪婪地一口咬下去,嘴烫得吸溜吸溜不停地吸凉气。如果遇到韭菜盒子没捏严实,韭菜汤汁顺着手腕流下来,烫得人呲牙咧嘴的。最是那韭菜辛辣的味道,不能吃辣的人根本降不住,呛得你边吃边擦眼泪。
韭菜连续割过三茬的时候,其他蔬菜几本上就可以分给社员吃了。这时候一般不再割韭菜了,而是等着它长韭苔。三叔他们经常赶着骡马车,走村串户卖菜,给生产队创收。
每年九月底天渐渐凉了,庄稼也收拾完毕,各家各户开始储备过冬的东西,当然还是以吃的为主。生产队会分一些洋芋、白菜、胡萝卜、洋葱,这些菜储存时间短。
要说最实惠的还是韭菜。所有韭菜收割下来,码放在空旷的地里,这时候三叔分菜不再计较秤杆的高低,各家各户个高高兴兴地抬着成捆的菜回家。无一例外,谁家院子里都有三两只齐腰深的咸菜缸,洗干净了等着备用。
九月底的那几天,随便走到谁家,都是一股韭菜味。摘干净的韭菜一般和辣椒放在一起腌制,腌咸菜的具体方法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在菜上面压着一块大石头,它的作用大概是为了防止菜飘起来吧。
九月底以后不再有新鲜蔬菜吃了,唯一可以见到的绿色,就是饭汤里飘着的晾干了的香菜叶。
腌制的咸韭菜十天左右就可以食用,之后的日子里,不论走到谁家,赶到饭顿上的时候,你会发现,无一例外,饭桌上都有一只碟子盛着自家腌的咸韭菜。没有其它菜陪伴左右,一盘咸韭菜丰富了人们单调的生活。
切好的咸韭菜泼上滚烫的食用油,煮好的面条用凉水过一下,然后面条拌上咸韭菜,再浇上一点醋,吃起来爽口极了。玉米榛子饭就着咸韭菜吃,那是没办法的事,现在想起来我的胃里就反酸水。
从秋天开始,走过了冬天,进入又一个春天。一日三餐不可缺少的咸韭菜,贯串于人们大半年的日子里。地上钻出第一棵嫩草的时候,我们几个小伙伴就爬在生产队果园的树墙上,偷看韭菜是否发出新芽,期盼着分头刀韭菜的日子。
现在一年四季都有新鲜蔬菜供应,而且品种繁多,有些蔬菜甚至让人连名字都叫不上,韭菜只是最普通的一种菜了。
头刀韭菜包的饺子给我的感觉,味道就是不一样,爱人却说和平常的没啥差别。我知道,她从小生长在山东,地域差别造就了不同的饮食习惯。
她吃的只是一道菜,我吃的却是一种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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