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派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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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个烂大街的词叫青春

好像有个混世魔王叫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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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

八岁那年，武生把我从树上推下去，因为我抢了他的苹果。

那是颗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洋槐树，漫天的白色花瓣飘落下来，像是在下雪。跌落下来时右手刚好撮到地面上的玻璃片，血流了一地。

九月的夏天，知了没完没了的叫着，那些红色液体快速的渗出来，洋槐树的花瓣落下来，沾在被血打湿的地面上，像被一种魔力吸引。

武生哭着跑去找人，我安静的躺在那里，听着知了的叫声，看着洋槐树花瓣不停不停的往下落。我不敢动，保持着这种奇怪的姿势。血液面积逐渐扩大，越来越多的洋槐树花瓣沾在上面，鲜艳的红和纯净的白相交，看起来像是幅抽象派画。

武生再次回来时已经变得鼻青脸肿，嘴角挂着伤。我以为他是被我爸给揍了，后来才知道他在去喊人的路上太着急一连摔了好几个跟头。

我被谁抱起来，冲向医院。武生在后面哭着喊我，叫我一定不要死，说以后什么东西都不和我抢了。武生一定是眼泪鼻涕一起流的，话都说不清，我见过他哭的样子，特别的丑。我眼泪也“啪嗒啪嗒”往下掉，不是感动，是伤口真的很疼。

我记不清后来的事，只感觉到周围所有人都很忙，脚步声、推车声、说话声、咳嗽声、哭泣声......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脑袋像是要爆炸开来，然后意识渐渐模糊，沉沉睡去。

我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像是站在黑暗又光明的地方，漫步目的的游走。那是个没有边界的地方，没有色彩、没有生灵，没人告诉我朝哪个方向，除了我自己没有其他人。在梦里记不起武生，记不起洋槐树，记不起我觊觎的那个苹果。

我走啊走，走啊走，就再次倒下再次醒来。

等我睁开眼睛时，武生嬉皮笑脸的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妈妈拍了拍他的手，让他安静点。桌上放着一篮水果，我知道那是武妈妈送的，因为那天和武生抢的苹果就是用这种红色塑料纸包装起来的，被阳光一照，竟变得灿烂起来。爸爸问我怎么样，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我摇摇头，脑袋晕晕乎乎的，说我想睡一会儿。

武生咋咋呼呼的说你都睡一天了，还睡。武妈妈又打了他一次。他撇了撇嘴，安静下来。

爸爸让我再躺一会儿，然后三个人就都出去了。

我盯着天花板发呆，回想着刚刚做的那个梦。一只蚊子在天花板上飞来飞去，像是在寻找食物，又像是在寻找出口，嗡嗡嗡的声音听得让人心烦。

窗外有一大片绿色，夕阳照进来，把那一篮水果的影子拉得好长，就像个巨大怪物的身影被映在了墙上。

肚子开始咕噜咕噜的叫，我抬头望了一桌子，苹果被镀上一层夕阳，让人看起来很有食欲，我爬起来，拿一个苹果去洗。

指示牌上标注的洗漱间在右边，这个陈旧斑驳的指示牌，虽然并不影响它的作用，但总是换一个新的要好些，我想。

我朝前走，然后右拐 ，在转角处听见武妈妈和爸爸的谈话声。他们面对面的站着，武妈妈哭泣时不停地抽动着肩膀，爸爸拿纸给她擦了擦眼泪。

我握着手里的苹果，对他们的谈话并不感兴趣，只是觉得大人哭起来时也不好看。于是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去寻找水龙头。

等我再见到武生时我问他，为什么我爸爸给你妈妈擦眼泪。他愣了愣，想了好一会儿说就像我给你擦眼泪一样啊。我说，可是每次我哭都是因为你欺负我啊，那是我爸爸欺负你妈妈了？

“大人又不是小孩子了，大人怎么会欺负大人。”

八岁的我和十二岁的武生当时都还不明白大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武

我在医院的那段时间，窗外的绿色植物又长高了一节，那只和天花板死磕的蚊子早就不见了踪影。武生每天都跑来问我想吃什么，说是他妈妈让他问的。我就每天把想吃的写在纸上，武生带回去，第二天就把食物带来。但我写的大部分都是零食，像棒棒糖啊，荔枝味儿汽水，糖葫芦呀之类的。

那天我写了一个酱肉丝，武生抓了抓头说你换一个吧。我说武妈妈会做这个。武生说他妈妈今天出去了，要明天才能回来，没人能做酱肉丝。我说那就你做吧。武生很是恼火。后来爸爸过来了，让我不要要求那么多，他回去给我做。

我也是好久之后才知道，那些吃的全是武生买的，因为做饭他不会，所以才骗我说武妈妈出去了。

右手被玻璃划伤的地方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疤，像蚯蚓在纸上爬过的痕迹。武妈妈送了我一个银镯子，手放下来刚好可以挡住。

门口那颗洋槐树健康的生长着，一树的花开得灿烂，风一吹花瓣就洋洋洒洒的往下落。

小时候看了太多神话类型的电视，以为所有的树都可以活上千年。傻不拉几的想它见证过些怎样的历史，它活得那么久会不会孤独，站在那里这么久会不会无聊，它能不能听懂我们说的话，它有没有心事和秘密。

可树就是树，它是植物世界；人就是人，属于动物世界。只是不同的世界活在同一个宇宙里，只是拥有同样的天空和大地。

武

后来武生去念了初中，每周回来一次，每次回来时都给我带特别多的零食，所以我总觉得他有很多的零花钱。

他告诉我要好好念书，不要学坏了，我吃着他买的雪糕点点头。

武生不在的时候日子就会变得特别无聊，没有人带我去买街边的彩色汽水；没有人带我去池塘扒开那些碧绿的荷叶捉里面那些游得正欢脱的鱼；没有人会在吹着风的好天气里，举着风筝朝前跑，然后叫我看风筝飞得有多高......

武生就像夏天里的蝉，虽然聒噪，但人们一提到夏天就会想起蝉，没有蝉就不是完整的夏天了；我的童年里武生虽然总是很闹腾，但一起到童年就会想起，没有武生我的童年就只剩无聊了。

我总是悠着他带我去他的学校，他说你一个小屁孩带你去干嘛。我不服气，你也只比我大四岁而已。

“对啊，我比你大四岁，所以我念初中，你只是个小学的小屁孩而已。”

我刚想反驳，他接着说：“再说话以后就没零食了。”我就安静的闭了嘴。

武生去上学后，武妈妈就总爱往我家跑，问我手怎么样了，我晃了晃手里的镯子，说“已经好了呀。”然后他就笑盈盈的去找我爸。有时候让我爸去抬点东西，有时候是让他去换个灯泡，反正在我印象里武妈妈家里的事情特别多。

有一次，武妈妈哭着跑进来，也没问我手怎么了，看起来慌慌张张的，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爱笑的武妈妈。我好奇的趴在门外听，踩在那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花盆上，使劲的听着。好像是武生在学校犯了事，他们谈论了些什么就急急忙忙的朝外面走了。爸爸转过头来，朝我喊道：“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好好呆在家里，别乱跑。”然后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的转弯处。

我站在门口，盯着巷子口的转弯处发呆，心里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被我踩过的花盆居然裂了一条缝，半厘米宽的样子，我怕爸爸发现，就把它挪到了最里面去。那盆花被我隐藏得很好，以至于到后来枯萎到死掉了都没人发现。

等他们再回来时把武生也拎回来了，鼻青脸肿的武生，一脸愤世嫉俗的样子。武妈妈红着眼睛，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沉默着；爸爸一脸气炸了的表情，大口的呼着气。我不敢开口，只好静观其态。

那天的太阳很大，他们三个就那么沉默的面对着。突然红着眼睛的武妈妈抬起手给了武生一巴掌，声音特别的响，我都觉得疼。武生悠悠的转过脸来对她妈妈说，你凭什么打我。一脸的满不在乎和不屑一顾。武妈妈忍了忍眼泪，又给了他一巴掌。

这次武生怒了，但他没有打他妈妈，他只是恶狠狠的掀掉了桌上的花瓶，还踢了大门一脚，咆哮着说以后不要管我，然后朝外面走去。他把别人对他的伤害最后又回报在自己的身上。这种方式只对亲人有效。我本想着安慰他，就赶紧跟了出去。

“走开！不要跟着我。”他回过头来对我说。愤怒的武生变成了一头咆哮的狮子。我愣在那里，他的手在摔花瓶时被割伤了。他踢远处的树，踏远处的花，他摧毁一切他能摧毁掉的距离他最近的东西。他的背影在我的视线中慢慢的变成一个圆点，最后消失不见。

剩下的武妈妈和爸爸在房间里沉默着，安静的消化着自己的愤怒。大人要包容，要忍耐，要假装，这也是我长大之后才明白的道理。

后来我才知道，武生在学校成天惹事，到处打架，还到处收保护费。这次把一个高年级的学生打进医院，对方家长来学校闹过好多次了，武妈妈也低声下气的求过他们许多次，但都无济于事，学校准备把武生开除了。

没过多久，武生就转校了，他的许多哥们骑着车来找他，有时还载着他们的小女朋友。他们总坐在山丘上聊天，带一大堆啤酒，喝到尽兴时还大声歌唱，歌声飘到很远的地方，绕过风，踏过树，散开在白云间。

武生变得愈加的叛逆和无法无天，他开始扎耳洞、染头发，他把自己弄得张牙舞爪，像跳舞的小丑一样吸引人的目光，就算这目光不是欣赏，他也一样照单全收。

他依旧每周给我带零食，有次他把零食递给我，我说我不要零食了，我要从前那个不打架不惹事的武生。他准备拿背包的手僵在那里，说了句“不想吃就扔了吧。”就离开了。

武

我十二岁生日那天许愿“把从前那个不惹事不打架的武生还回来。”

吹蜡烛的时候，爸爸问我许的什么愿，我说这是秘密。

冬天的雪花飘飘洒洒，漫天的白色被踩在脚底。洋槐树的枝叶远没有夏天茂盛，我捏了一个雪球狠狠的向远方抛去，忽的听到一声“啊呀”。武生骑着自行车慢慢爬上来，载着一个长头发的姑娘，还让我叫她姐姐。

我背着手转身离开，武生说我不礼貌。我说你早恋，我要告诉武妈妈去。武生嘲笑道 她早就知道了。然后他捏了个雪球，抛向前方，雪球碰撞到树枝后整个碎掉，重新落向地面。

我转过头来，长头发姑娘此时正笑盈盈的站在武生旁边，身高刚好到他的肩膀，衣服颜色和武生的一样，左手戴了一串和武生手上一模一样的链子。依旧笑盈盈的对我说：“你就是武生的妹妹吧。”

“胡说，我是他邻居。”。我说

武生对长头发姑娘说：“她就是这样，脾气有点怪，都是平时太宠了。”

我在心里噗呲一声，宠 ? 武生就会骗人。

后来武生慢慢的就不再给我带零食了，每次他放假回来时，我都问他要零食，他每次都说你自己不知道买吗

武生显然不想理我，我也就识趣的不再烦他。

有天武生趴在桌子上睡觉，我发现他手腕处多了一个黑色图案，我把他的手拿过来看，是一只黑色的蚂蚁，黄豆般大小。

“干嘛要画一只蚂蚁在手上？”我问

“傻不傻，这是纹身。”武生半睡半醒的回答道。

后来武生开始抽烟，烟草的味道臭臭的。我就总是把他的烟藏起来，每次他都是先客客气气的给我说给我带零食让我把烟还给他，然后见没有用就恐吓威胁我，要是都无济于事时就自己重新买一包。不过大部分情况下就是他重新买一包，所以我手里的烟已经有好多好多了。

那天武生照例叫我给烟，我没理，他有些发火。

“听到没，把烟给我。”他吼道

“抽烟不好。”我说

“你给不给？”武生此时已经很不耐烦了。

“我已经全烧了。”

“有病吗！”武生又变成了一头咆哮的狮子。

武生突然的愤怒让我也有些愤怒，我吼回去，有本事你就打我呀。

他突然就给了我一巴掌，我捂着脸，惊讶与他真的敢打我，满脸恨意的瞪着他，然后跑了出去。

剩他愣在那里。

武生第一次打我，因为烟。

我生气的爬上那颗洋槐树，这棵树比以前高了许多。我坐在树杈上，晃着腿、发着呆，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我往下看的时候，突然发现人在愤怒时的勇气是巨大的，比如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敢爬上这棵树。

我望向远方时，远处的山和树交叠在一起，变得影影绰绰。距离再近一点就是些笔直的柏树，常年伫立在哪里，像忠臣的骑士，不害怕夏天的炎热，不畏惧冬天的寒冷。

长满水草的池塘变得碧绿，里面的鱼不用担心食物。那些在水里的鱼应该是没有烦恼的，他们好像只用无忧无虑的游来游去就可以了。

爸爸坐在窗前抽着烟，拿烟的手移来移去就像是握着一只萤火虫。武妈妈突然出现在视线里，她依旧是笑盈盈的，她已经不担心武生了吗？那段时间她总红着眼睛，不哭也不笑。她用手环住爸爸的脖子，依旧保持着笑盈盈的脸。爸爸灭掉了烟，就像死去了一只萤火虫。

突然一瞬间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我的眼泪开始“啪嗒啪嗒”的掉下来，武生一直站在树下道歉，我没理会，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我好像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武妈妈家总有那么多事情，为什么总爱往我家跑。

武生见我不回答他，就自己爬了上来。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然后又转过头来看眼泪汪汪的我，他给我擦了擦眼泪，然后低着头坐在那里。十指交叉，晃着腿，发着呆

没人说话，他只是看着我哭。

他说四年前他就知道了，就是把我从树上推下去的那年。

原来武生的叛逆是对武妈妈所有的不满，就像他摔掉花瓶把自己的手割伤的时候，就像他狠狠的踢门的时候。他当年踢远处的树，踏远处的花，他摧毁一切他能摧毁掉的距离他最近的东西他把别人对他的伤害最后又回报在自己的身上。这种方式只对亲人有效。

这种方式只对我有效，对武妈妈没效。

四年前他就知道这个秘密，他努力的维护着这个秘密，但没想到就算当年把我推下来，四年后我还是发现了这个秘密。而我们，都比当年更加懂得大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洋槐树的花瓣飘在风中，有的落在我们身上，有的飘过我们的脸颊，我和武生都呆在那里，只剩风在记录着时间在前进。

我朝武生晃了晃手镯问他，你还记得四年前我从这里摔下去的时候吗？武生点点头。

我说，你承受了这么久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这次换我来承受。

然后我一跃而下，从树上掉落下去。我看到武生惊讶的表情，还有他僵在半空准备伸出来拉我的手。但除了风和花瓣，他什么都没有握住。这次地上没有玻璃片，没有流很多血。只是银镯子被摔成两瓣，有一小节扎进肉里，特别的疼。

这次武生没有去喊人，他已经长大了，可以带我去医院。他只是不停的骂我，骂着骂着就哭了，我就想起八岁那年他眼泪鼻涕一起流，哭着说让我不要死的场景。武生哭起来真的特别丑。

他告诉医生快点救我，医生问他是我的什么，他说哥哥。

然后周围的人都很忙，脚步声、推车声、说话声、咳嗽声、哭泣声......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脑袋像是要爆炸开来，然后意识渐渐模糊，沉沉睡去。

我又做了那样一个梦，像是站在黑暗又光明的地方，漫步目的的游走。那是个没有边界的地方，没有色彩、没有生灵、没人告诉我朝哪个方向，除了我自己没有其他人。在梦里记不起武生，记不起洋槐树，记不起我觊觎的那个苹果、记不起我手上的银镯子。

我走啊走，走啊走，就再次倒下再没醒来。

武

再后来武生每天都给我说一遍他叫武生，

武林的武  生活的生

最后悔的事情是十二岁那年把一个小女孩从树上推下去。

“ 那后来呢？” 我问

后来她就失去了全部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