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如果死了，我应该不会哭

我七岁那年，我爸出轨了。是我发现的。

在此之前，他在我心目中，算个偶像吧！虽然普通，但也不可侵犯。

我爸做养殖生意,一百八十亩的湖田靠他一人固守。养鱼、虾、莲子。一做就是十几年，想来也是辛苦的。

因为那地方离家远，上学时，我们的午饭自理，晚饭妈妈提前回来准备，放假时我妈每天带着我和哥早出晚归。我爸的小屋挤不下我们一家四口，这就造成了他们两地分居的局面。

有一天，我在我爸的老电视下翻出50元钱，兴奋的连忙告诉我妈。我妈迟疑了许久，她并没有我以为的惊喜。后来，我妈在我爸睡觉的毛毯下摘出了很多金黄色的头发，我妈一生未曾染过发。我看到她绝望的神情。我妈说，把你看到的都忘掉。

没多久，她有天晚上把我和哥安顿好后，骑自行车匆匆走了。第二天，她哭着跟我说决定离婚，因为我爸背叛了她。听到爸妈要离婚，我吓得腿都软了。哭着求她不要离，一直求，一晚上。

第二天夜里，我爸回来了。依稀在睡梦中听到我妈歇斯底里的哭泣，我爸沉默不语。我和哥再也无心睡眠，竖着耳朵听了一夜。大抵是我妈的抱怨，我爸的忏悔。

我妈还是原谅了我爸。并让我们也忘了这件事。

也许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事会跟随我们一生。

之后的很多年，他们虽然少言寡语，但也相安无事。我爸与那人断绝来往，想必这对我妈来说，已经知足。

我初中刚毕业后，我爸突然中风。送去医院时已经不省人事，醒来时，半身瘫痪。我妈立刻辞了工作在医院悉心照顾我爸近两个月，终于平安出院。他在家康复期间，我妈为了维持生计，到附近餐馆打工一方面兼顾我爸的生活起居。那时的她，疲惫、憔悴但无怨言。

直到那一天，我妈下班途中出了车祸，又因拖了两个小时失血过多当晚去世。我那无所事事的爸，竟等到交警打来电话，才想起我妈没回家。

我们全家赶往殡仪馆时，我看到他撕心裂肺的痛哭。我和哥紧紧搀住他，生怕他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姑妈说：“不要紧，你外公外婆在这，你爸肯定要哭啊。”

我原本并不相信，一夜之间失去了最亲密的人，难过不应该吗？

可是他很快恢复了情绪，开始一门心思找各部门讨钱。

我妈刚走一个月，我爸就开始跟异性联系。还没满七，他趁我哥不在，就迫不及待跟我摊牌，必须找一个伴。在我的强烈要求以及亲戚劝说下，他没敢将人领进门。

也是因为我的阻碍，我们的关系开始真正恶虐。

大概很难有人想象，当我们还沉溺在母亲突然离世的痛苦中不能自拔时，这个糟糠之夫决绝的无情之处，将我们最后的希望彻底毁灭。

一年后，村里拆迁，墓地跟着拆迁。我妈的骨灰盒露出来时，我看到我爸在一旁谈笑风生全然不顾。并且他还拿了我妈的遗像，准备在新墓地烧掉。

理由是，拆迁房这两年下不来，在出租房过渡带这种东西进别人家不地道。当时我们争执了几句，他说得振振有词，我虽觉得不妥，但也无力反驳。

遗像毁了，我便拜托堂姐给我合成了一张全家福，权当留个念想。我妈劳碌一生，从未穿过一件像样的衣裳。我们家也并非想象中富足，我爸一生好吃懒做，大小事全部请工人，又逢那几年生意不紧气年年亏损，我们家连个像样的家电都没有。

所以我想，我们一家四口第一次出现在全家福的相框里时，我们应该是无比欣喜的，这就像了了一桩心事。我爸还算有良心，将那全家福摆放在高处，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做做样子。

无论是不是做样子，当时那个举动，还是温暖了我很久。

可是我妈去世的第二年，我爸经人介绍正式交了对象。而这张意义重大的全家福就从客厅消失了。即使我找到后再摆放好，没两天又会消失。

我爸把那个女人带回来那天，我们发生了点不愉快。我看不惯她抽烟翘腿的架势，她认为我理应奉茶。我爸送走那人后，回来和我又是大吵一架。

我说，为什么全家福总是不在客厅？他说那女人来，看了不高兴。

谁也想象不到，我当时从头到脚的绝望。

他一气之下砸了很多东西，包括落在我脚上的小板凳。

从那以后，我妈的忌日，他不曾去过。这样也罢，每年过年七月半，他也不张罗着给我妈安顿。都是我们兄妹俩向左领右舍讨教。

我结婚前，他为了让我向那女人登门拜访致歉，放话说要多给我两万块钱压箱底。为了避免争吵，我特意躲在单位加班。没想到，我爸守着点等我，苦口婆心的劝说。看到我无动于衷，他当着我婆家人的面，对我破口大骂摔门而去还扬言不会再帮我操办婚事。

他和那女人从此逍遥快活不亦乐乎。而我这个所谓的后妈，也是物尽其用找尽我的麻烦。但凡遇到，两人必挑我礼数不周，以此引起全家不明是非亲戚的围攻。动辄就是当着我先生的面大发雷霆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可偏逢那时的我太软弱，只会各种躲。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承担不起这份“罪过”。

熬到第四年，好不容易分下了房，我和哥第一时间给妈重做了遗像。没想到，大寒节我爸又偷偷拿到坟场打算再次烧掉。幸好，被我哥强行抢了回来。父子俩又一场大吵。我爸说，这东西晦气，放在家里影响运气。

我那时在月子里不在现场，事后听到这话，仍然杀了他的心都有。就在我妈的坟前，她说我妈晦气，也不怕我妈夜里来找他讨理。

那一刻，我的父亲，不再是我父亲。

我至今很难理解，二十年的结发夫妻，竟然一张遗像也容不下。何况还不是放在他们家。

后来，他偷偷跟这个女人打了结婚证。就是这个一生好吃懒做自负自大不懂尊重妻子的男人，心甘情愿做起了别人的牛马。一天打三四份工，手里却永远都是穷。

逢生病或两人吵架时，总有他的手足向我们兄妹透入他的可怜之处。企图修复我们的亲子关系。殊不知，现在他在我们眼里，只是一个眼不见为净的远房亲戚而已。

我无数次的想，为什么走的不是他是我妈？难道真的好人不长命吗？凭什么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好事落到她头上？

以前，每每看到他呕心沥血为了别人的家庭付出时，我总能无端想起我那枉死的妈，顿生恨意。而现在，每每看到他累得精疲力尽喘不过气的样子，我就觉得痛快。

也许，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妙处吧！他就是前半生对我妈太差，余生才要还债呢！只是换了个厉害角色而已。

我总想，终有一日，他还是要与我妈想见的，看他到时有何颜面？但我又想，如此薄情之人，还是不要见的好。

我不知道，他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过。

但我知道，哪天他百年归西，我会安顿丧礼，但不会哭泣。

这是我留给他最后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