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树

一

这是一个奇特的地方。广袤的荒漠给人以满目的苍凉与绝望，处处生着鲜艳诡异的蝴蝶刺，荒无人烟。然而荒漠正中，却生长着一棵，不，是两棵异树。

其中一棵，纤瘦却妖娆，开满了一树的血色花朵，鲜艳欲滴，映着地上遍野而生的蝴蝶刺，仿佛将天地都染成了红色。

另一棵更为惊人，两树根部之间本有三尺的距离，可这棵树却生生地长斜了，枝繁叶茂，与那花树紧紧相缠。

若说它脆弱，故借此寻求攀附，可分明见得它有着比那红色花树粗壮许多的枝干，和一树暗褐色的尖刺，无半片绿叶，无懈可击。反而是那红色花树，它的每一朵花都被那尖刺护着花萼，休说摘取，竟是风沙不侵。

尤其是那花树正中最夺目的一朵，开得最是傲然，凝结了一种逼人的美。

这两棵树，自远望去竟像是一棵树，孤独地立在荒漠之中。似是真正的连理枝，仿若其中有千般情意，缠绵不休，生死相从。

二

百年难遇的纯阴之时近在咫尺，阴风怒号，飞沙走石，深黑的夜空中不见一丝光亮，遍野的蝴蝶刺在风中痛苦地颤抖。

阴寒之气，冻结了这血色的璨然。花树之上，数不尽的尖刺密密地聚拢，紧紧护着那一朵朵飘摇的花。花树之中那朵最明艳的，周围却泛起了白色。

是她周围的尖刺，蓦地泛起了银白色！

咆哮声愈加密集，天空骤然降下了暴雨，那一树的尖刺骤然收拢，带着摧残的冷意，直逼那些红色花朵。

霎时，一树的银白色，夹杂着极度纠结的光影，大放异彩，竟不见了一点红色。

然而就在一瞬，一声哀号响彻了天地，银白色的光芒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那水气朦胧中极为残忍的红，在一道闪电般的光中，剧烈地震颤，像极了汩汩流淌的鲜血，倾吐着杀戮的快意。

地动，根起。

三

天色渐朗，极端的平静中完全不见暴风骤雨的痕迹。久别甘霖的荒漠贪婪地吸尽了所有的气息。只有那一树的蝴蝶刺仿佛心满意足，鲜红地闪着光泽。

那棵满是尖刺的树而今不动声色地萎靡着，密密的根须被生生拔起，一树尖刺尽数摧折。他似有无限的不甘心，却安安静静地垂在花树上，其间狼狈，丝毫看不出往日的坚毅与威武，死得令人不忍注目。

原来受他呵护的那一树红花，却火一般地燃烧着，没有丝毫悲哀，似是对这巨大的变故视而不见般，开得霸道无比。

树下，一女子安静地躺在地上，一身红衣，面容姣好，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尖刺，银白色的光泽犹在，却了无生气。

女子缓缓地睁开双眼，红色的双眸中隐隐有新生的欣喜，然而眉心分明有一道银线，暗藏悲戚与失落。

四

晚霞映天，一篇绚烂之中，她看到他们的童年。

两棵尚细弱的小树在风中沙沙摇动，哗哗一片轻快的声响。

他说，你真美，让我保护你，好不好？

她说，好啊，你来保护我，护我一世周全。

自那以后，原本笔挺的一株小树，就此一点一点倾斜了。他长出的每一枚尖刺，都依着红色花朵而生，只为护她安然绽放。相依相偎，连理而生。

既然天下灵物修行千年都可幻化灵体，获得自由，那他们便一起，在这无垠的荒漠之中，忍受风沙烈日，熬过寂寞千年……

回忆如歌。而今她苦涩一笑，眉间的银线开始不安分地闪动着光泽。一千年，终究是太漫长了啊，对你我都是。

五

终于葬好了那一树枝干和尖刺，除却手心一枚。

她安然地跪下，看那银刺不甘心地闪着光。她无奈地一笑，原来，即使生死相隔，他们之间的默契，依然存在。

于是将这一枚刺，葬在了花树边上。那朵最艳丽的花，生生凝了一滴红泪，恰巧落在银刺入土的地方。

她叹息，原来自己的心，居然还会流泪。

这株异常美丽的花树，是再也不需要保护了，她吸尽了他的五百年灵气，在这世间化了灵体，除非灵体死灭，否则一树花朵永开不败。

犹眷恋地抚了抚那花树，她一身红裙，飞扬着消失，是要离开这荒漠了，离开这漫天风沙，离开这火红遍地，离开这曾等了五百年的寂寞。

六

《异事》载曰：“蛮荒之地有异树二株，曰‘血凤’，曰‘银针’，连理而生。生有五百年，血凤背义，尽取银针之灵，自化女体，入世。”

《异事》未能载下的，是银针临死与血凤的对质。

当那千百银针猛地收集时，情势突变，无数血色花朵陡布迷阵，将银针尽数摧折。最鲜艳的那一朵大泛红光，吸取那银针中聚集的灵气。

她听见他说，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她无情地笑，是，你所有的银针依着我的花生长，不过就是等这一刻把，你终是再等不了五百年，要置我于死地。可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苦心积虑的杀意，我当真看不出来么？

他疯狂长啸，近乎绝望的声音，“什么时候察觉的？”

她动作一滞，似心有所动，“当你的银针已经长到了我的心旁边的时候。”

银白色的光芒骤然消失，血色浮现，他最后的话竟是“原谅我，但一开始，我确实是想保护你的……你开第一朵花的时候，我便觉得好美，真心想保护你……谁知后来发现，那竟是你的心……”

风住雨息。

七

对她而言，一切都结束了，这亘古不变般的平静，容易忘掉曾经的惊天动地，忘掉一切海誓山盟。

她决然而去。想来，他要的答案，那滴红泪会告诉他：

“我一开始，也相信你的保护。你筑起一道屏障，拦住风沙，却也锁住了我。再者，如果连心都要托付别人保护，那是无能到了何种地步？越是信任的人越能伤人彻骨，血凤不想在这里做长久的怨灵……”

“还有，两百年前，当我意识到你的背叛时，我也曾痛到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