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话说姚大马棒娶亲回来,在山上跟兄弟们大大地热闹了一番。连着多日,有手底下的弟兄们回禀,说圈里的猪啊,羊啊,这些天也不知道是咋的了,一天死一头,都跟先前的看家土狗一样,只脖上一个大牙印子,腔子里没血。
姚大马棒生奇,可也没太往别处去想,只叫了几个土匪过来,“你几个辛苦一下,晚上都惊醒着点儿,别睡太死啊!瞅瞅到底是个啥玩意儿祸害的”,“嗯呢,当家的,你放心吧,等我这回见着它,非咬死它不可,恨疯了我都!”“行了,行了,都下去吧!”打发了下去,姚大马棒全没当回事儿,赶上这几天新婚燕尔,跟巧莲还没热乎够呢,整天价谁也不理,就在屋里头猫着。
话分两头。再说那几个土匪,自差派过来,这圈里就太平得出奇,接几天,仍没见什么动静,大小牲口全都老老实实,安安稳稳。没事儿时分,那几个土匪就坐那儿嘎哒牙闲溜屁儿,一个道:“哎,你说这他妈就奇了怪哈,连着这些天又没啥动静了”,“嗐,许是叫啥东西给掏的呢,咱这人壮,它哪敢再来,依我看呐,再盯上两天拉倒,指定就这么回事儿”,“嗯呢,也备不住是哪个嘴馋,借由子打牙祭呢?”“哈哈,也亏你他妈能想得出来,瞅个馋痨样儿”,旁边的土匪讥他,“这得苛唠成啥了?就吃也不用上嘴吧?不他妈嫌腥啊?”旁者无心,一句话倒提醒了那人,仔细琢磨琢磨,看几天前那些猪羊脖子上的大牙印子,倒可不像啥野兽啃的,心里画魂儿,这以后他可就注上意了。
又几天,赶上晌午头儿,土匪们都窝在屋门口的柴禾垛底下晒暖儿,好容易没风,还大太阳地儿,不耐憋闷,便裹着老羊皮袄子,围一圈正胡吹海侃。聊得欢时,从外头走进来一个,肩上斜搭着几嘟噜酒壶,手捧个大铜盆,正反倒扣着,离老远便招呼他们,“哎,哎,过来接下,中午吃酸菜炖粉条子,大当家的叫过来给你们送点儿”,土匪们高兴,起身来接,端盆的端盆,拿碗的拿碗,来人把酒菜一放,转身就走。几个还招呼他道:“吃没?要不也坐下一块儿堆吃点儿,咱唠会儿磕”,来人一摆楞手,“我哪有那工夫儿,当家的还找我呢”,“嘿嘿,那俺们吃了啊!”
土匪们就着这大太阳底下,一人一个大海碗,围着盆,蹲一圈吃得杠杠儿香。吃一会儿,前儿被奚落的那个,站起来要添饭,有个嘴欠的笑他,“哎,我说,那几口猪啊,羊啊,是不是都叫你给啃的?”那人脸上挂不住,急赤白脸道:“废话,不吃饱了哪有劲儿?晚上我还得看后半夜儿呢,不价你们谁跟我换换?”盛完饭,他看别人也差不多都住了筷,就把盆底掫起来,找了块方砖垫上,伸长筷子一和弄,捡干的都挑在碗里,连汤带菜泡稀饭,唏哩呼噜全造了。土匪们看他吃得像猪食一般,跟着逗瑟他,“哎,顶属你小子吃得多,一会儿你把这些盆碗都送过去吧”,他呢,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便端着盆碗臊眉耷眼地走了。
接下来一整天没事儿,晚上还是那锅酸菜炖粉条子,厨子老李又把中午剩的馏了馏,别人全都没啥胃口,顶这小子能吃,守着堆儿,狠一通儿划拉,直撑得扎了嗓子眼儿才住。
山间林密,转眼天就黑下来了,土匪们吵嚷一阵儿,打几圈牌,安排好下夜值守,余的都抱枕头睡了。赶上这小子值夜,剩了他老哥儿一个,搂着枪,在门口外面来回晃荡。别看他口挺壮,就还是个苍蝇心儿,蚊子胆儿,蚂蚱儿大的一张脸,常里连个鬼故事都不敢一人儿听的主儿,转一会儿,不敢往深里去看,拢一堆火,就坐那儿毕毕剥剥地烤着。也搭着他白天吃得太多,填两口柴火,便闹起肚子要到树后面出恭。这一蹲下一时半会儿还起不来的,正粗脖子红脸的骨节儿,就听在屋子后面有动静,悉悉索索,忽隐忽现,吓得他半根屎橛子出口又坐了回去,凝神屏息,大气儿都不敢喘。
暗里憋一阵儿,听动静又没了,这要搁旁人早也就顾不得了。因着山里夜风,保不齐就有个狐狸,獾子,野耗子啥的,冬里没食,出来这耙拉耙拉也说不定。偏这小子胆小儿,在黑影里还是没动,接又一阵儿,蹲的腿酸脚麻,正站起来要提裤子,就看打房后蹿过来一个,左右前后望望,一骗腿儿进了羊圈。那人没露着正脸,只旁边看去,头戴个狗皮帽子,身披着老羊皮袄,远远看不清的,还当个狗熊一样儿。
看不多时,那人就暗里扳过一头羊来,说也奇怪,那羊竟不喊不叫,不跑不动,却细一看,早都吓堆了爪儿,浑身上下抖楞个不停。按两下,那人便低头下口,趴在那羊的脖子上,自在受用一气儿,完后起身再四外瞅瞅,扔下羊,闪身走了。
却说树后的这个,一开始狐疑,而后惊恐,最后竟哽的一声仰面栽倒,早昏死过去多时。一会儿醒来,起身便跑,一抬腿咕啾一个大马趴,怎么?敢情他裤子还没提呢。等他连哭带嚎地进屋,扒拉扒拉这个,扒拉扒拉那个,嘴里喊不出一句整话,只依依啊啊地哭闹。
土匪们坐起来,有被他叫醒的,也有是被他熏醒的,嗬,那一屁股带一身的屎呦!开头的几个直躲,不明所以,都捏着鼻子看他,谁也先没说话。赶等到后来,有个觉大的靠里,这会儿正张着嘴,鼻鼾如雷,瞅他过去,一边胡抡,一边嘴里跟个哑巴似地喳喳,许是劲儿大,不小心把个屎疙瘩抖楞下来,赶上那个翻身,不偏不倚,正正好好接着。叫的这个不知道,还一个劲儿地晃荡。睡的那个又睡相儿不好,磨牙放屁吧唧嘴,嚼没上两口,一下给憋醒了。好么,没汤没水,这干拉他噎得慌啊!
这下满炕上的人全醒了。打开始没声,都捏着鼻子,看地上的这个光屁股晃荡,赶等那个噎膈,任谁也绷不住了,满屋子哄笑。气得觉大的那人,一骨碌身下地,骑在他身上揍他。闹将多时,才有旁的过来劝止,捂着嘴道:“哎,你他妈是撞着鬼了咋地,大半夜不好好看着,你瞎折腾个啥?”再看胆小的这个,被呼号拍了一通,鼻青脸肿,也没力气挣了,躺在地上畏畏缩缩,蔫头耷了脑地拿手直指着窗外。
还在这哄笑的当口儿,屋里有个明白的,觉出异样,止了大伙儿道:“不对,这里头有事儿,都别逗了,赶紧出外去看看”,旁的也感觉出来,急忙都跑去圈里,果不其然,羊又死了一头,其状如前。
一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免都有些心惊,心里话儿道:“这小子胆小是真,可吓到如此地步,看吧,这事儿准小不了。”这时,有几个哥们兄弟好的,给他找了件衣服裤子换上,又替他打抹打抹,不敢过夜,连夜来找姚大马棒。
等见着姚大马棒,那个被吓破胆的找两人架着,倚在炕沿儿把头,耷拉着脑袋,蔫不出儿道:“大——,大,大当家的,咱——,咱院儿里——,诈,诈——”,“嗯?你说啥玩应儿炸了?”姚大马棒糊涂,“不——,不是——”,那小子眼睛瞪地老大,浑身僵直,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诈——,是他妈诈尸啦!”
好么,这句话不亚于一颗闷雷,砰地一声,在人群里头炸开,谁都觉着呼吸困难,反应不过来的。等会儿,姚大马棒掰着他肩膀道:“胡庆,你别害怕,先稳当稳当,慢慢说”,想想又觉着不妥,一转身,交代其他几个人道:“你们都先回去,记住,今儿这事哪个也不许再提,谁他妈要敢在外边胡咧咧,我把他舌头拔了蘸碟儿吃,听见没有?”“诶,是嘞!俺们啥也不知道”,那几个土匪听说,全都一缩脖子,知道此间干系重大,留了胡庆一个,属黄花鱼的,溜边走了。
看左右无人,姚大马棒这才把着胡庆,“胡庆,现在这里没有外人,说吧,你到底都看见个啥?”胡庆叹一口气,仍忍不住惊悸,“大——,大当家的,我喝口水”,姚大马棒当即跳下地,给他倒了一碗热水,想想又沏了点红糖,便鞋也没穿,光脚在旁边站着。
胡庆捧着喝了两口,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死扣住碗沿儿,哆嗦着,水漾出来都不知道,“那人眼睛是红的,血红血红的”,转头他问姚大马棒,“大当家的,就你知道为啥在这些天里,咱都没发现有他这一号不?”“咋地?”“那人走路轻飘飘,脚都没沾着地,啊!啊!啊!”想到这儿,胡庆不自又薅着头发,丢了碗,狠命往墙上撞去。断续着,把那幅恐怖的画面勾勒出来,听得姚大马棒也心惊肉跳。送走胡庆,他这一宿也没睡实诚,合上眼就是那玩意儿蹦来蹦去的。
次早,姚大马棒急匆匆喊来小三子,压低了嗓道:“三儿,咱山上怕是有些不干净的玩应儿了,你别耽误工夫儿,这就下山,我给你拿点儿现洋,快去请大先生,他那儿要是再缺啥短啥就先搁我老丈人那儿拆兑,完了咱再着补”,“咋?”小三子脸色犹疑,“今早我听咱兄弟们叨咕,说昨晚儿撞着偷儿了,长啥样儿?抓着没?”姚大马棒摇头,“可别他妈提了,——”,还没等详说,便打门外火急火燎地闯进来一个报信的,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嚷嚷,“大——,大当家的,不——,不好了,胡庆死了!”“啊!”这晴天一个霹雳,惊得姚大马棒傻楞当场,苶呆呆不知所处,勉强平复一下,故作镇定道:“啊!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叫弟兄们把胡庆殓了,再到账房支钱,准备些香锞纸马,跟他们讲,说我绝饶不了这个偷鸡摸狗的贼,必要给他报仇雪恨!”“是!”
来人下去,姚大马棒痴傻呆滞,好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小三子纳闷,心想,这我可得问明白喽,“当家的,这胡庆的死——”,小三子试探,“莫非是跟那个偷儿有关?”“吓死的”,姚大马棒面无表情,冷冷地抛出来这么一句,“啥?”听话儿,这大大超出了小三子的意料之外,当时嗓子里都起了嘎调,“当家的,这究竟是怎么话说的?”姚大马棒沉吟半晌儿,知道瞒谁也瞒不了个报信儿的,一拍大腿一跺脚,狠了狠道:“事到如今,我就实话跟你说吧”,便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地把昨晚儿的经过又复叙一遍。
听完,那小三子哪敢怠慢,急忙整顿衣衫,慌张张出门,直奔山下去了。等在了镇子,他径接去到先前给他们画符的大先生那里,没想就吃个闭门羹,那大先生自上次吃了一记打,早全家搬走多时,至于去到哪边,便无从知晓了。小三子慌张,没法回山里交代,正举止无措之间,忽然想到,要不就先去找高炳勋商量商量?
主意落定,没多一会儿,他便来到了高家。殊不知在此时节,高家里也正鸡飞狗跳,屋头不宁,整个都快打成个热窑了。却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儿呢?欲知后情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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