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人将彩虹命名为伊里斯,宙斯的信使掠过爱琴海时,双翼抖落的磷粉化作凡间的鸢尾。梵高在圣雷米精神病院的花园里画下蓝紫色花簇,颜料堆叠的厚度超过《星月夜》的漩涡,那些卷曲的花瓣是疯癫与神性较量的战场,颜料刀刮出的纹理里藏着高更未寄出的信——"在痛苦中开花,在开花中痛苦"。
莫奈在吉维尼的水园种满日本鸢尾,睡莲池畔的倒影被浮萍切割成印象派的马赛克。这东方的鸢尾总带着俳句的节制,松尾芭蕉写"菖蒲葺くやさみだれの古郷",花叶间晃动的岂止是梅雨,更是王维在辋川别业弹罢《郁轮袍》后,随手抛入溪水的五弦琴。宋徽宗画院里的工笔鸢尾,金丝钩边晕染着瘦金体的锋芒,而八大山人的水墨鸢尾,分明是哭之笑之的印章盖在残山剩水间的青白眼。
波斯细密画中的鸢尾流淌着苏菲派的月光,鲁米在旋转舞中看见花瓣的螺旋通向真主。谷崎润一郎却说阴翳里的鸢尾最妖冶,像能剧面具下未说完的台词,比《源氏物语》熏染十二单衣的沉香更幽邃。张岱夜航船经吴江,见岸边鸢尾如剑戟林立,恍惚听见史可法扬州城头折断的佩剑,正与李香君撕碎的桃花扇在月光下共鸣。
歌德研究植物变形记时,发现鸢尾的地下茎藏着宇宙的螺旋密码。达芬奇手稿里的植物生长图,与赵孟頫《兰亭十三跋》的笔势暗自相通。敦煌莫高窟第217窟的菩萨宝冠上,唐代画师用青金石绘出的卷草纹,分明是丝绸之路上传来的鸢尾变体。当路易七世将金百合绣上战旗,江南的沈周正在有竹居描摹水畔鸢尾,宣纸上的淡墨与塞纳河畔的金漆,在时差七世纪的晨光中同时凝固。
禅僧说"青青翠竹尽是法身",而枯山水庭园的三支鸢尾,恰是道元禅师从宋朝带回的默照心印。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时,斯万家的鸢尾花纹窗帘是记忆的索引,却不知宋徽宗被掳五国城时,雪地上最后看见的,正是年轻时为端王妃画的碧色鸢尾团扇。
此刻我窗台上的鸢尾突然颤动,或许是蒙田随笔里的某个词,正乘着彩虹女神的羽翼,掠过但丁《神曲》天堂篇第33歌,跌进八大山人画中那只独眼鸟的瞳孔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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