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四》

老马走了，在大雪过后的第五天凌晨。

遥远的天际刚刚透出一丝光亮，东山头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白雾，一半透着黑，一半透着光。仿佛是一个界线，一半是生，一半是死。也许，只要挨过那个黎明前的黑暗，他还能强撑过这个冬天，在希望和绝望的纠缠中度过他人生的第五十五个年关。

他在弥留之际也许有过这样的挣扎，尽管谁都认为他活着其实是在受罪，长久的病痛折磨的他已经面无人色，混浊的眼睛里弥留的那一点点光亮已经无法点燃希望了。

死亡像一个幽灵般守候在老马的生活缝隙里，却迟迟没有动手。这个过程漫长而又痛苦，仿佛被处以凌迟之刑的犯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疾病这把刀一点一点的割去自己的希望，信念。掐灭身体里微弱的灯盏，直到最后所有的希望幻灭，气力尽失。这个幽灵在老马耗尽了最后的希望后掳走了他，让他成为这个村庄这个月去世的第三个人。

另外两人，是寿终正寝瓜熟蒂落，只有他，上有老母下有未娶媳妇的儿子。

他不想死，我知道。他给老婆说，这些年苦了你了，等我好了挣上钱了，我给你买个粗粗的金项链，金戒指。

他不想死，我知道。他还有未婚的儿子，还有年近八旬的老母，他央求老婆带他去住院，他一天抽掉五支烟，他在希望和绝望中挣扎。

肺心病，肺气肿，直到最后的肺衰竭，他几度渴望好，却又狠命的抽烟，他的内心的挣扎和病痛的折磨像两把利剑同时出鞘，结果两败俱伤。

他到底还是走了，一星半点的希望终究没能点燃内心的火焰，让他凄苦的人生获得一些温暖，让他的老婆孩子得到他的庇护。也许直到最后一刻，他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他终究还是撒手了，人世间的苦难太多了，多的让所有人替他痛。

每一个人都在生命这条跑道上奋力奔跑，为生活，为儿女，为心中不平的梦想和希望。这条路上，有人追逐财富，有人追逐名利。但对于大多数庄稼人来说，名利过于虚幻，财富又遥不可及，每一次的努力只是为了让生活这个重担稍稍减轻一些。

对于老马来说，生活是沉重的。往返于医院的这些年，让他的生活止步不前，虽然农村医疗保险会分担一部分，但对于这个只有出没有多少收入的家庭还是雪上加霜。好在他终于解脱了，挣脱了疾病的折磨，也让这个在寒风中瑟缩的家庭得以解脱。

在农村，这样的家庭很多。有太多的不幸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默默上演，重复。有些人奔走呐喊，去争取政府的关注。有些人选择默默承受，用自己的力量对抗生活的不公。日子周而复始，如这空旷的冬日般辽阔，我们每个人都需奋力前行。

寂静的村庄会再次响起凄婉的唢呐，飘渺的桑烟和翻飞的纸灰会替老马扣开那个世界虚掩的门扉。撇下这一身的病痛，他也许会在那里活的轻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