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岁的阿太坐在闽南老屋门口时,我总觉得她像块被海水冲刷百年的礁石。当年读《活着》,以为福贵已是苦难的极致,可阿太让我明白:真正的苦不是命运给你多少磨难,而是人怎么在碎了一地的日子里,把光阴缝补成完整的人生。
阿太这辈子像是被命运反复揉皱的纸:父亲消失在茫茫大海,母亲追着浪花而去,神婆的预言像咒语一样跟着她。丈夫杨万流隔着海峡的守候成了日历上褪色的数字,亲生骨肉始终没能来这世上喊她一声"阿母"。可命运又总在裂痕处塞进温暖——神婆婆婆教她像庄稼般活着,丈夫的信件在动荡年月里始终没断过,三个领养的孩子跌跌撞撞地长大,竟都成了她生命里最甜的糖。
最让我眼眶发热的,是那些普通人的活法。神婆说"肉体是拿来用的",渔民们把咸涩的海风酿成生活的勇气,杨万流在电报里固执地重复"妻来",北来即便成了大老板,回家时总揣着鼓浪屿的馅饼。这些细碎的温暖像闽南人家灶膛里的火种,看着微弱,却能烘暖漫长寒冬。
阿太教会我的,或许就是如何当自己命运的母亲。当死亡带走至亲,她接过孩子们的小手;当离散撕碎团圆,她把思念织进渔网;当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抱着孙辈继续讲海那边的故事。就像闽南老厝天井里那株三角梅,砖缝里扎根,雨水里开花,硬是在逼仄处活出热闹的光景。
合上书时,窗外的梧桐正沙沙作响。或许命运本就是块粗粝的磨刀石,有人被磨得失了形状,有人却把自己磨成了光。阿太没读过书,却用九十九年写成一部活的启示录:真正的强者不是对抗命运的人,而是把命运过成自家后院的庄稼,该播种时播种,该收割时收割,在旱季雨季里都活得理直气壮。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