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兵

逃兵

1 

“喝，三哥，你这是从哪儿过来的？”孟二猛灌了半碗酒说。

“从王连长那边来的，打了败仗，打散了，有人说我是逃兵。”李三狠狠地看着酒碗，说完一口气喝完了。

“谁他妈是逃兵你也不可能是逃兵啊，王连长他应该了解你啊。”

“我听说命令就是他下的，看见我可以直接毙。”

孟二半响没说话。

这时门框吱呀一声半开了，有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小子走进来，对着孟二说：“报告队长……”

“去滚蛋，没看我跟我哥喝酒呢么，有事明天早上再说。”

门关了。

“为啥把你当逃兵了？”

“那天喝多了，方向走反了。”

孟二忍不住咧着嘴笑起来，“哥啊，这事也只有你干的出来，打仗还喝酒。”

“那天命令下的太突然，正喝着呢，就让出发了。”李三咂了口酒说。

2 

“三哥，你记得昨天咱俩喝酒时进来那小子么，他是来报告的，我那个对头这两天就在组村，明天咱们去灭了他。”

“哦，打吧，我这身骨头都快长锈了。”李三说。

“我这边就有百十个人，要不你带第二小队，都是壮小伙，能打。”

“别了，我还是当个兵吧。”

“随你吧。”孟二扔了烟头，“那我先去看看情况。”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扭过头笑嘻嘻的对着李三说：“三哥这回可他妈别喝酒了。”

3

李三走在淅淅沥沥的小雨里，看着朦胧的山景，他想起第一次出去打仗就是这样的雨。那时候他刚被抓了当兵，一心想着怎么逃回去。没成想还没来得及他逃走，部队就遭了埋伏。他拼了命随着部队逃出包围，稀里糊涂的就远离了家乡。想想已经几年过去了，现在他已经成了一个老兵，大大小小的仗也打过几十次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里面有两个老人和一条狗。那是大概十年前，狗在他被抓走前就丢了，父母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很想随着孟二的部队回家去看看，哪怕只是从家门口路过。

李三把照片揣回怀中，自言自语道：“该回去准备准备家伙好好干一场了”。

4 

在组村的村口有个十米见宽的巨石，被血染得从远处看就像晚霞 。在这里孟二的队伍刚刚和敌人进行了白刃战。

孟二坐在巨石上面，身边放着一个半开着口的破布兜，里面隐约泛着光。

过了一会儿，他一边把弄包在大拇指上的一块破布，一边对身边人低声嘀咕了几句，身边的人于是扯开嗓子喊：“都他妈找地方呆好了，干了他狗日的张虎子，咱们也该论功行赏了”。这百十个弟兄于是躺的躺，歪的歪，坐的坐，都找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安静下来了。

孟二一手扶着地窜了起来，举着那只受伤的手，叫到：“第一功，张岩，要不是这小子，我丢的就不是个他妈大拇指了，你小子上来。”

下面一个瘦小枯干、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黑小子，缩头缩脑的走上前去。旁边有人起哄：“张小黑你他妈这回是走了狗屎运啦，你不是连程二狗都干不过吗？”

张岩摸了摸脑袋，憋了半天说出一句：“赶上了，赶上了。”

孟二指指身边的口袋说：“上来，从这里挑好的抓一把。”他看着张小黑绕到巨石侧面开始往上爬，于是接着说：“第二功，王伟、猴儿。王伟第一个杀进村儿，猴儿亲手宰了敌人的头儿。你们俩上来，一人一把。”说着他又回过头去看张小黑，那小子磨磨蹭蹭的不知道拿什么好。孟二笑着，眯起眼对张小黑说：“你再挑不好我他妈帮你挑。”又转过头对下面已经开始往过走的两个人说：“等你俩走到包袱那儿，如果这小子还没滚下去，他那一把就是你们的。”下面人开始哄笑起来。

“第三功，是你们大伙，待会照死了吃喝，明天早上每人去领几个子儿。”

“功说完了，咱们说过。”孟二收住了笑容，沉默了一会儿，往下面扫视了一圈，冲身后摆了摆手，低着头坐下了。

刚才替他吆喝的那个小子又走上来，低声和孟二耳语几句。面有难色的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喊到：“这次有三个逃兵。一个让人追着跑出村子；一个冲锋的时候躲在这石头后面一直没出来；一个我们在村外五里抓住他，身上都是泥。这三个人明天砍。”随着他的话音，整个队伍渐渐安静了下来。 

5 

李三听见门外哗啦哗啦的声音，孟二带着个竹篮转了进来，他没看李三，自顾自找了个凳子坐下，把竹篮放在桌子上。

沉默了半响，孟二开口说：“我还记得刚被抓了当兵那会，咱俩天天在一块儿，打仗、喝酒，都是。”

“是啊，你小子能打，慢慢就分出去了。”

“你知道为啥我开始特别怂，后来拼了命的打？”

“为啥？”

“有一天晚上咱俩喝酒喝多了，在路上换晃悠悠的走，一边走一边唱。突然听见有哭声，还是个男的。咱俩就趴山坡上往下看，看见一个三、四十岁的老爷们儿，蹲在荒草地里哇哇地哭，那天是大年三十儿，还他妈下雪。我当时问你‘三哥你说他哭啥呢’。你告诉我说：‘他们家有七八个孩子，过年没饭吃。’然后我就想，我要是回了家，估计也是吃不上饭。在这至少能吃饱，还能喝酒，所以我就塌下心来，就开始拼命了。”

李三没说话。

“光顾说了，我带了酒菜。”孟二从竹篮里拿出两个菜、一瓶酒，倒了两杯，一杯推给李三。

李三把酒送到嘴边，想了想，说：“我是因为那次突围，捡了一条命，不知道怎么回去了，也就不想着回去了，打仗的时候我就想：不弄死你，我就活不下去了。”

说完他干了酒。孟二也干了，给两个杯子倒满。两个人没说话，又干了。

李三瞄了孟二一眼，看见他眼睛稍稍有些泛红，孟二感觉到了，摊了摊手说：“这几天没怎么睡，弄作战计划，指挥什么的。”

李三点了点头，两个人没再说什么，喝完了这瓶酒。

孟二摇了摇空酒瓶，站起来说：“三哥，那我回去了，我让我那小兄弟再给你带几瓶过来。”

李三提起嘴角冲他笑了笑。

孟二走出去，门就快关上的时候，李三听见外面说：“三哥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么，”然后是咽吐沫的声音，“用不用我帮你带个话。”

“除了父母，还有个哥，你跟他们说我挺好的。”

门外又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

6

“张征，让人追着跑出村子，砍。”随着手起到落，台下一片寂静。

“赵德，冲锋的时候躲起来了，砍。”孟二看着赵德的头滚了几米，就站起来回屋了。

台上的人继续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