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主上冷冷地对楚怜说道:“送到口边的谪仙都杀不了,还差点死在一个小妖精手里,留你何用。”
“主上,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楚怜绝对不会再让你失望。”
楚怜跪下来,抱着主上的大腿。
主上向前迈一步,楚怜扑倒在地。
我看得目瞪口呆,世间竟有男子视楚怜为无物,而且对她的苦苦哀求无动于衷。
我不禁好奇,这个主上到底是什么来历。
我使劲嗅了嗅味道,和无尘一样,身上没有一丝血腥气,却多了一种难言的清新味道。他一定是在干净的地方久待,而六界最干净的地方,无外乎天界了。
或许,他刚刚从天界而来。
法力增加,脑袋也变得聪明。
我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主上察觉到我的神情。我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却能深深感觉到,他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我看。
我不寒而栗,但是仗着法力增加,于是很横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你的一个故人,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怪事夜夜有,月圆特别多。
我冷笑一声,说道:“不好意思,你躲在阴影后面,本姑娘看不到你的脸,所以记不起来。麻烦你把帽子摘下来,让我看清你的脸,咱们也好相认。”
主上一怔,说道:“想不到你性情大变,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以前?
哦,轮回啊。
我作为一个妖精,对于此事已不见怪。
我身边的妖友经常会有仇家寻来,来了断前世的恩怨。相对于凡人来说,毕竟妖精的寿命也很长,什么怪事也会见多了。
不知道我跟这个主上,有什么恩怨未了。
不过我心大,活了两百多年了,也该遇到个把仇家了。
既然是故人,我不妨问一问他:“我以前是一个什么性情的人呢?”
他反而略有些不知所措,大概想不到,我会与他攀谈起来。
楚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不管你是什么性情的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原来你要杀我,看来你真是我的仇家。”
我絮絮叨叨个不停:“我原先还想跟你叙叙旧什么的。我吧,对于前世的事情特别好奇。也许你会告诉我一个惊天大秘密。”
他一惊:“惊天大秘密?”
我故作神秘状:“我一直认为,我生而不平凡。我曾经找半仙算过命,可惜他说我命轮太浅,他看不出来。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其实是个神仙,而且还是某个大仙的宝贝女儿,然后因为触犯了天条,被罚做了妖精。等我死后,还是要升天做神仙的。”
楚怜一脸的不可理喻,对主上说:“主上,不要理她。此人在我们妖界,也是个另类。”
我如此跟主上套近乎,也是另有原因在的,只希望他不要不明不白地把我杀掉,那我就有逃脱的可能,于是我说道:“反正你寻仇而来,我法力又没有你强,要不然你下次再来杀我。”
我试图说服他:“六道轮回嘛,我怎么逃也逃不掉。”
老穿曾教育我,要我好好学一学魅惑之术。他说,我身为一个美丽动人的妖精,不会勾引男人太浪费。
我果然没有把我的精力,浪费在勾引男人身上,但是我也因此知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很难拒绝一个美貌女子的哀求。
楚怜就是一个例子。
想不到第一次使用魅惑之术,竟然是面对我的仇家。
主上似有迟疑,楚怜忙在一旁着急说道:“主上,不要被这个小妖精所迷惑,而忘记主上的大事。”
主上这才想起来,问道:“他呢?”
楚怜知道所问之人,低了头回道:“为了救广寒,跑到画里去了,还在里面。”
一提到无尘,我便着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主上看着我说道:“他去救你,只能把体内的元阳输送给你。短时间内,你不可能接受如此多的能量。”
他看向那幅画,画里多了一堆碎石和数根断绳,“你冲出画的时候,那种力量一定伤害到他。他的法力被封印,身躯就像凡人一样柔弱……”
楚怜想到什么,小声反驳道:“主上,他并没有那么柔弱。楚怜接近他的时候,也被他伤到。”
他盯着楚怜看了半天,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楚怜红了脸,后悔不迭,多说了话。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睛似乎瞟了我一下,说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在这个世间,只有一个女子能近得了他的身。你无法接近他,只是他的自然反应而已。他当神仙那么久,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当着我的面,楚怜又羞又怒,颇不服气地问道:“主上所说的女子是谁?”
主上面对着我,片刻不动,似乎有所指。
我和楚怜同时吓了一跳。
如果所指是我,我被吓一跳,是出于震惊和不敢相信。
而楚怜被吓一跳,则是出于不服气。她艳绝妖界多年,如此败在我的手下,肯定不甘心。
主上偏过头,说明不是说我,我和楚怜同时舒了一口气。
他才缓缓说道:“他只怕永远都不能跟这名女子在一起。”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恶意的畅快。
我很好奇,于是问道:“为什么?”
主上冷笑一声,竟然很有耐心地为我解释:“因为被下了诅咒。他们只要待在一起,就会遭遇不测。”
我猛然一惊。
我看到的幻影里,土地大仙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转向楚怜:“他还在画里,肯定身受重伤。这正是你立功的好机会。”
楚怜大喜。
我忙说道:“楚怜,他是谪仙。你杀了他,天庭追究下来,六界之内,无可遁逃。你可要想清楚。”
主上见我护着无尘,不由怒火中烧,一团火“忽”地一声扑起,我吓得后退一步。
“我想了几千年,想得很清楚。用不着你来教我。”
我镇定下来,说道:“你是天界来的吧。”
那一团火登时落下,隐入地缝不见。
主上一把抓过我,我凑近了他的脸,却依旧看不见他的模样,只感觉他说话时,一字一句,压抑着慌张和愤怒:“你最好什么都忘记,永远都回忆不起来。这样不清不楚地死去,也不会影响你下次投胎。要不然你会带着你的罪孽,内心永世不得安宁。”
他话里有话。
我生气了:“你把话说清楚。我是个妖精没错,但我清清白白,而且还行善救人。你说我带着罪孽,还咒我永世不得安宁。我就不明白了,你是个神仙,可你按的什么心?”
主上冷笑一声:“从你搅乱天界那一天开始,神仙就不再有好心。”
我打了个寒颤,却对他的话一无所知。
却又暗暗惊奇,原来我上辈子本事那么大呢,还搅乱天界。
哎呦,妈呀。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走过。
此人边走边说道:“这个土地老儿,骗我说此地的真空道人有好酒喝,让我来借。我原想趁机度化个人去,没想到这里阴气深重,却没半个人影。害我白跑一趟。”
那人是个酒仙,喝得醉醺醺的,正欲离开,忽然说道:“咦,这间屋子好生诡异,待我瞧上一瞧。”
主上正欲掳我而去,我抢先一步,立即钻进那张深潭的画里。主上无奈,眼看就要被酒仙察觉,只好携了楚怜逃走。
几乎同时,那人推开门。
我在画里,听着他自言自语道:“土地,你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是好是坏,都是天命。你我都不要执着才好。”
十一、魑妖出洞
我钻进深潭里,四处寻找无尘,却无论如何寻不到。
画里的水,有形无边,我因为被困在一颗石头下,所以无尘尚容易找到我,可是如今他身受重伤,又被冲到无影无踪。我想找到他,就如大海捞针一般。
此时,我才想到,他明明知道救我的命,自己会受重伤,可是还义无反顾的那样做了。
今天种种历险,犹如做梦一般。
虽然我对他有疑惑,有警惕,但是他冒死救我,我对他心生感激。
或许,还有别的情愫。
我心急如焚。
我腰间的玲珑窍忽然断了,发出明珠一样的光亮。我伸手欲抓,它却往前移动。我生怕它丢掉,再去抓,它却跑得更快,我赶忙跟上去。
游了一路,玲珑窍终于停下来。
我收了玲珑窍,然后就看到无尘。我忙上前,拍拍他的脸,他并无知觉。
我扶了他,运气往上游。途中,他的手摸索着,抓住了我的手。我以为他醒了,看向他时,才知道他双眼依然紧闭。
我们冲出画。
他的手还抓着我的手,我怎么都分不开,只好先这样。
雄鸡破晓,东方鱼肚白,太阳喷薄而出,光影寸转尺移,从破损的屋顶处,霎时照亮了这间屋子。
我沐浴在那光亮里,疲惫极了。
无尘缓缓睁开眼睛,我看向他,柔柔地冲他一笑。
“你醒了。”
“嗯。”
我闭上眼睛,很想睡觉,说道:“你受伤了。我得赶快想办法给你疗伤。”
“不着急。我死不了。”
我睡意昏沉,说道:“我们明明才刚认识,怎么感觉像认识很久?”
“时间是最不可靠的东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朝夕相处,却度日如年。有时一眼抵过万年,有时三生毁于一瞬。”
我挣扎着要站起来,说道:“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我害怕他们再找回来。”
“你很累了,是吗?”
听到“累”这个字,我的精神更加萎顿,顿了顿方说道:“我很想马上睡一觉。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好像把我这一辈的事情都经历了。”
他沉默片刻,似乎被我说中了什么。
“那你好好休息一下。”
“你呢……”
“没事。”
“不行……好容易……”
我困极了,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就那样坐在地下,垂着头,倦然打了个盹。我觉得,我并没有睡着,还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我还在想,这个呼吸声真是香呢。
猛然间,睁开眼,却已经是日落西山。
我惊了一身冷汗,明明就只一眨眼的功夫。我心底发虚,有一种置身于梦境的不真实感。
“你醒了。”
我才发现,我是睡在无尘的胸前。我忙坐起来,说道:“原来不是梦。”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没有。我只是想到你说过的话。”
“什么话?”
“时间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就像刚才,我只感觉睡了一会儿,谁知道,竟然是一整天。”
他笑道:“我虽然没有睡着,但是,千年以来,第一次感觉时间过得这么快。”
没来由的,我对他有一种信任。
“我忽然很害怕。”
“害怕什么?”
我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道:“说不上来。”
冥冥之中,生怕我的命运就此不同。
我看到一只黑鸦停在残破的屋顶处,在向里面张望。一时,并没有在意。
“别害怕。”
我愣了一下,有些意外,笑道:“我想起了老穿。”
“老穿?噢,你的穿山甲朋友。”
“对。”我不由红了眼眶,“每次我跟他说,我很害怕的时候,他总会责怪我不好好做妖精。他认为我活该,有害怕的功夫,还不如修炼法力。”
我偷偷抹掉眼角的泪,说道:“其实,我只是需要一句‘别害怕’而已。”
“他从未对你说过吗?”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说道:“说过。当我睡下之后,他就会守在我的门口。他会说‘别害怕,我保护你’,他以为我睡着了,可是我能听到。”
他的语气有些酸,说道:“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我点头。
“这两百多年,如果没有他的陪伴,我做妖精,也许没那么快乐。”
“你不喜欢做妖精吗?”
“如果可以自己选择,谁不希望自己可以做神仙,有谁喜欢做妖精呢。只不过由不得自己做主罢了。”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即使生在天界,也同样身不由己。”
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忧郁,又有相互为伴的暖意。
落日熔金,一切静默得难以言说。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弹,只想就这样,让时间流逝。
时间亦是可靠的东西,流经之处,必留下痕迹。此时此刻的无尘,便永远留在我的脑海里了吧。
那只黑鸦“扑棱棱”一声飞走了,不小心弄落了一块瓦片。
我惊醒,暗自说一声:“不好。”
我扶起无尘,往外走去,说道:“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有妖精过来了。”
“据我所知,妖精最怕得罪天界。我虽然是谪仙,但是尚有仙籍在册。他们怎么会对我穷追不舍?”
“总会有些亡命之徒。一定是楚怜放的消息,说你是仙人转世的凡人,所以他们更加有恃无恐。”
“那你呢?”
我不解:“什么?”
“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瞟了他一眼:“那你呢?你为什么救我?”
“我为了报答你。”
“只怕没那么简单。”
他欲言又止。
我们说着话,走出了道观。
站在高高的阶台之上,我看到整个巨灵山飘荡着诡秘的白雾,俄而有“呜呜”然声,凄厉入骨。
我的双脚在震动,仿佛有什么在撼动地面。
我手心冒汗:“不好,魑妖出洞了。”
“魑妖?”
他若有所思,说道:“我听说过。魑妖为妖与魔所生,长相丑陋,神智愚钝,却天赋神力,嗜血为生,无论是外道还是同类,只要被他盯上,必定吸血啮髓。因其为异族苟合而生,天道不容,因而寿命极短,所以每次杀戮都残暴至极。”
“老穿告诉过我,上古之帝曾下死律,异族之间不得通姻,就是怕生出怪物,难归六界,扰乱天道。可是魔尊故意豢养魑妖,与天界作战时,就把他们当死士。与天界和好之时,就扔在妖界自生自灭。”
他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虽然害怕,但是很同情他们。”
“他们有什么错,生他们的妖精又有什么错?”
魔尊唆使他的子民勾引妖精,故意使她们怀孕。这样的怪物是很难生出来的,很多妖精因此殒命,便立即被开膛破肚,母死子活。勉强生了出来,也神识尽毁,呆呆傻傻过足残年。
无尘一脸不解:“这个事情我以前就听说过,天庭方面屡禁不止。我一直很奇怪,既然都知晓魔尊的诡计,为什么还愿意上当受骗?”
住在我的木屋旁的一个邻居,是白鹤精白沐雨。据说当年艳冠妖界,可是,现在却是个门齿缺落,头发发白的疯妖婆子。她偶尔清醒时,总会问我:“广寒,我怎么还不死呢?”
妖寿未尽,她不能死。
我幽幽地说道:“因为……”
六界之内,妖界最多痴情种。
天界亦可婚配,但是戒律繁多。人间的男欢女爱,亦受人伦常纲制约。鬼虽无形,但尚有冥婚可配,但是由不得自己选择。最是魔无情,多负心。
妖精最喜男欢女爱,天性使然,但亦深受其害。
那些想要为无情的魔,生下孩子的傻妖精们,为爱痴狂吧,总认为自己是个例外,侥幸自己遇到的是真爱,侥幸自己会得到上天的垂爱。
我没有说下去,转移话题:“只怕是你吐血的缘故,把他给招来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只能逃,不要伤害他。”
“为什么?”
我想到白沐雨,她发疯的时候,总会逮来小孩,当做自己的孩子。
“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哪怕生出来的是个怪物。”
无尘望着我发怔,喉头哽咽,而转过头去。
忽然间,地动山摇,“呜呜”声转而厚沉,变成“空空”之声。道观的建筑不堪摇撼,纷纷倒塌,石块、木料、砖瓦滚落下来。
我扶着无尘飞了上去,却见迷雾更加浓密,竟然像有形之状,穿越而过,颇为艰难。更要命的是,不辨方向,如行绝境,时间久了,便使人心灰意冷。
“糟糕,我们被困住了。”
忽然,在我们前行处,云雾缭绕之间,出现了一个汪绿的东西,既像一个大锤,又像一座山头,快速地向我们冲击过来。我看清楚了,上面还流着浓稠的液体。
那是魑妖的拳头。
魑妖可大可小,他发怒时,可以变得像一座山丘一样高大。
我抱紧无尘,转身避开了魑妖的拳头。
魑妖张开五指,足有两人高,想要捉住我们,而我们只能从指缝中躲避。
魑妖生气了,呼啸一声,我只听着有沙石滚落声,我的身躯也随着震荡。
他抡臂乱舞,我们左躲右闪来不及,只能落到地上。
他面相丑陋不堪,鼓眼,朝天鼻,连耳大嘴,红齿外翻,皮肤肿泡流脓,恶臭熏天。身高丈余,臂厚身长,肩膀后还有两个肉翅,浑身上下留着浓稠的绿色液体,巨虱、疽虫之类在其上乱爬,亦是他的夺命暗器。
魑妖将一棵树连根拔起,朝我们砸过来。
我拉着无尘快速逃开,朝茂密的森林里躲去。魑妖张口喷出火,秋木一点就燃。他吹来了顺风,火势大起,熊熊烧起来。
不能再往里走,只能逆着火势往回跑。
我们跑回平地。
魑妖变身山高,一双大脚像踩蚂蚁一样踩我们。
我和无尘暂时躲开,说道:“一会儿,我引开他,你就朝相反的方向逃。”
“那你怎么办?”
我摘下玲珑窍,放到他手上,说道:“你往后山跑,那里有一棵覆盖百里的树,叫做穗禾树。我的家就在那里,那里妖精,虽然妖性不改们都很善良。你拿着我的玲珑窍,他们都会对你很友好。”
一时分心,魑妖的大脚直压我们头顶,我忙施了法术,暂时抵着他的脚,对无尘说道:“快走。”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十二、悲母怜子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相信我,我死不了。”
我实在不忍心提醒他,有他在,就是我的拖累。可是他说话如此真挚,竟然有一种难言的魔力,让我不禁想相信:有他在,我就安心。
我双掌用力,推送出一阵热浪,魑妖炙烤难耐,收了力气,我趁机逃脱开。
魑妖抖抖庞大的身躯,附在他身上的各种虱虫,如雨滴般掉落。这些东西会钻进皮肤里,从肉身内部侵蚀,异常可怖。
我从腰间抽出一条手帕,施了法术,然后抛掷空中。那手帕不断变长变大,挡在我们头顶上方,刚好将那些虱虫截下。
就在我抛掷手帕的同时,无尘一手将我抱在怀里,另一手臂展开宽大的袖袍,刚好将我护在下面。
我一头撞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下意识地将他环抱,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从袖袍里露出头,看到那些虱虫滚成一个个黑球,从手帕边缘处掉落,还未落地,便化为火球,前仆后继,火光照得大地一片光明。
我倒吸一口凉气,若不是刚才急中生智,只怕现在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我才想到,无尘保护我这个动作。
我看向他,而他亦温柔地看着我,说道:“没事就好。”
他的柔情让我迷惑,我想起看到的幻影,于是幽幽地问道:“你听说过诅咒吗?”
我感觉到他抚在我肩头的手一颤,于是问道:“我们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我对你明明很陌生,却感觉你对我如此熟悉?”
这时,魑妖朝手帕踩了一脚,却不小心踩空。
我和无尘扑倒在地,他喊了一句“小心”,用力将我推了一把,而那些滚落的虱虫趁机爬上他的脖颈,瞬间隐入身子里。
我忙要跑过去扶他,他大叫道:“别过来。”
说着,他举起玲珑窍,口中念叨有词,玲珑窍竟然自行跳脱他的手,发出微光,将那些虱虫悉数收了进去。
他怎么会使用我玲珑窍?
而且我从不知道,除了收百草的阳气,玲珑窍还有这种功能。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从脖子那里,一直向上,直到右脸颊处,皮肤底下的血痕,像树根一样蔓延,蓦地,蹦出血浆。
魑妖闻到血,兴奋起来。
他“嗷嗷”叫着,地风陡起,狂沙将四面围得水泄不通。
我抱着无尘,施了法术,顶着狂风逃命去。
那狂风像是一个沙障,我们快要冲出去时,就被撞击回地上。我抱着无尘,再次冲上去,依旧被阻跌在地。
无尘奄奄一息,连说两遍:“快杀死他。快杀死他。”
“你要相信自己,你现在的力量一定可以杀死他。”
我想起白沐雨失常的模样,还有一丝犹豫,说道:“我想,我们可以逃出去的。”
“如果我命将大限,我的护法就会察觉到,他们会立即救我,到时我的行踪就会暴露。”他脸色苍白,双眼发红,握着我的手,像是哀求:“快点杀了他。”
沙障一点点逼近,成龙卷风之势。
我笔直向上飞去,冲出沙障,然后于空中俯身,看到风沙裹挟着无尘,就要送到魑妖的手上。而魑妖流着口水,舌头湉在嘴外,兴奋地“嗷嗷”直叫。
我屏神静息,感觉无尘送给我的元阳,在体内翻滚。我使出全部的力气,向魑妖砍出两道剑虹,一白一红,有着雷霆万钧之力,气势汹汹地落到魑妖头上。
魑妖抱头,跌倒在地。
大地震裂。
无尘失了沙风的依托,摇摇往下落。我赶忙俯冲而下,来得及抓住他的手,奋力一拉,他的身体轻飘飘往上,我抱住他,然后稳稳地落下来。
他忍不住摸摸我的头,夸奖道:“你做得很好。”
我顿觉异样,直觉他的举动太过亲昵,于是我倒退一步,问道:“你怎么样?”
“我身体里有着魑妖的虱虫,它们和魑妖本是一体,只要魑妖死了,它们才会消亡。”
正在这时,魑妖试图挣扎着坐起来。
无尘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伤口处涌出黑血,说道:“魑妖受了伤,很痛苦。虱虫也有感应,在我体内乱窜。”
他闭目忍耐了片刻,说道:“魑妖无心,心口那里便是他的软肋。可一招毙命。”
我不忍他痛苦,飞到魑妖心口旁。
他就是个妖怪巨婴,生不知父母,死无有所终,但是每一个怀他的妖精,痴恨也好,无悔也罢,一定梦想过,给他足够的母爱,即使他是一个怪物。
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会对一个妖魔所生的怪物,生出这么大的感触。
我闭上眼睛,正准备施展法术,了结他的性命,却听着有个凄厉的声音,一悲一怆地传过来,充满警告和敌意:“你不要杀我的孩子。”
“不要杀我的孩子!”
我看去,只见满头白发的白沐雨,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她挡在我身前,护住魑妖,说道:“不要杀我的孩子。”
我见她神智正常,问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她并没有回答我,周身打量着魑妖,看着他那一对肉翅,自言自语道:“对,这就是我怀胎八十一年生下的孩子。”
她转过头,双目含泪,说道:“广寒,求求你,不要杀他。我知道他罪孽深重,可是这不是他的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如果他可以选择的话,他一定不想成为一个怪物。”
我不忍,低下头,默默地转过身去。
白沐雨跪在魑妖面前,哭道:“为娘不该把你生下来,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我给你取名往生,希望你出生之后,能好好地活着。我怀胎的时候,喊了你八十一年。你一定记得这个名字。”
白沐雨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往生,往生……”
魑妖一直抱着脑袋,这时他把手放下来。我看到,他的眼眶里流出了东西,喉咙发出“呜呜”声。
我才想到,魑妖是哭了。
原来他每次出洞,所发出的凄厉的“呜呜”声,是因为他在思念母亲。
我看向无尘,他懂我,冲着我点点头。
我走到他身旁,说道:“我不想杀死他。”
“我早知道你下不了手。”
我摸摸脸颊,竟然是湿的,问道:“你对魑妖这么了解,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
“如果我早告诉你,危急时刻,情急之下,为了保护我,你会下意识的杀了他。我不想你后悔。”
魑妖果然是个巨婴,他缩小了身躯,虽然比白鹤精高大,温顺地蜷缩在她的身旁。
“你体内的伤怎么办?”
他摸着患处,说道:“魑妖现在很温和,那些虱虫也安静下来。只要他性情平和,我一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很是内疚,低下了头。
他很想安慰我,摸着我的后脑勺,温柔地扳向里,抵到他的胸前,说道:“世上之事,都是相生相克,总会找到治好的办法。”
他没有责怪我,我好安心,可是他对我的温情,我总感觉莫名其妙。
不至于吧。
我想离他远一些。
“你总是不允许自己犯错,可是没事的,就算搞砸了,也有人保护你。”
好吧,话说的这么好听,就仅此一次,让你保护我,虽然这么多麻烦,都是你招来的。
十三、寻常妖家
我带着无尘回到了穗禾树。
已是夜半时分,可是穗禾树上的人家,依然灯火通明,音声鼎沸,热闹非凡,一派人间生活的安详模样。
即使是妖精,也渴望平静。
我们从黑猪精家门口路过。
小毛猴精金宝从另一家窗户窜到他家窗口,窗前的长条桌上,摆放着一只香喷喷的鸡,他悄悄地伸手进去。
黑猪嫂猛一回头,说道:“好啊,总算抓住你了。是你小子每次偷我们的吃的吧?”
金宝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道:“黑猪嫂,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闻到荤腥了。”
黑猪嫂“切”一声,要关闭窗户,却仍不忘掰一只鸡腿给他。
金宝一边喜滋滋地嚼着鸡腿,一边冲关着的窗户里说道:“闻着香味,就知道是五味斋做的香鸡,黑猪大哥每次去人间,都会带回来一只。谢谢猪哥猪嫂。”
我们路过鸳鸯精夫妇家。
他们夫妻又开始争吵。邻里已经习以为常,都不出来看热闹,或者劝架。
云啼指着阿鸳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昨晚又在哪个狐狸精家里过夜了?”
“嘘,别这么大声,别人听了,还真以为我跟楚怜有一腿。”
“好啊,果然是楚怜。我不活了。”
云啼对阿鸳又打又骂,一会儿哭哭啼啼,一会儿摔东西,一会儿又要上吊自杀。
阿鸳一直好言好语的相劝,嫌云啼打得不够重,拽着她的纤纤玉手,一个劲儿地刮自己耳光。
云啼反而心疼了,又急又气,赌气走出家门。
她路过窗户时,阿鸳从里面递出来一件东西,是一件美丽的衣裙,抖落开来,如云霞般动人。
云啼愣了一下,忙接过来,不敢相信地看了又看,问道:“这就是上次云霞仙子穿的那件衣服?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你是怎么得到的?”
“今天春天我们在池子里玩耍,有仙女下来洗澡。我看你盯着云霞仙子的衣服看了好久,最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我就知道你喜欢。我当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买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送给你做礼物。”
“你买的?跟谁买的?”
“人间住在城隍庙里的那个要饭道士。”
“我听说他原先已修炼成仙,只是初阶,因为犯了律例,才被逐回人间。”
“对,他原先跟随他的师傅上过天庭,所以见过云霞仙子,我一跟他描述,他就知道。向我保证,一定会弄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来。”
云啼高兴地跳起来,说道:“真的一模一样。我穿上它,就跟仙子一样漂亮。”
“不,你比仙女还漂亮。三千大千世界,任何一个仙女,即使是广寒都比不上你。”
云啼红了眼眶,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你用什么跟那个要饭道士买的?”
阿鸳一脸感激地说道:“他只是跟我说,想要些买酒钱。我就跑到一家大户里,偷了很多钱给他。不过,我法力不够强,被家丁发现,追打了一路。差点被活捉了。”
云啼着急地询问:“有没有受伤?”
“没有。幸亏有那个道人帮忙,我才逃脱。”
“那他可真是个大好人。”
“嗯。上次我差点被捉妖人收了去,若不是他相救,你已经见不到我了。”
云啼点头:“人间还是有好人的。”
“跟我们妖界一样,有好也有坏。我们很幸运,遇到的都是好人。”
云啼迫不及待地想穿上新衣服,着急忙慌地跑回家里,躲进里屋,一会儿之后,她穿着云霞衣裙走了出来,光彩照人。
阿鸳愣了半晌,说道:“好美。”
云啼才想到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为什么送我礼物?”
“这是我们成亲的第一个一百年。明天也是我们的寿宴,我想让你穿得美美的,出现在大家面前。”
云啼红了眼眶,说道:“我们要一直好好的,一起过下一个一百年。”
“还有第一个一千年,第一个一万年。”
云啼点点头,阿鸳也红了眼眶,他们紧紧抱在一起。
我们路过白狐精的家。
流芳奶奶银鬓高耸,目光锐利,嘴角含怒,正在训斥她的小孙女六月。
六月跪在地上,双手举着一根藤条。她的父母躲在里屋的门帘之后,又心疼又生气。
流芳奶奶慈悲持重,白狐家族世代保护一方州县,千年不受妖精祸害。当地称之为“狐仙”,为她建立了生词。
“我早就警告过你,离楚怜远一点。你听到哪里去了?”
“奶奶,我错了。”
“错在哪里?”
六月语塞,答不出来。
流芳奶奶拿起藤条,狠狠地挥在六月的身上,说道:“第一,你错在忘记自己的出身,她是修炼而成,而你是脱胎而生,你身上没有累累血债,这是你的造化,一生一世都能够平安的过自己的日子。”
流芳又打了一下,说道:“第二,你不该跟她学那些媚术,勾引男人并不是本事,得到一个男人的真心,亦对他付出真心,与他相爱过一生,才是你应该学到的东西。”
门帘后,六月的父母握紧了彼此的手。
“第三,你不该忘记作妖的本分。生而为妖,虽不由你选择,但是你可以选择不伤害他人。妖界虽乱了秩序,但是在这个家里,决不允许自轻自贱,为非作歹。”
六月一边嘤嘤哭泣,一边说道:“六月记住了。”
我们路过菊花精南山的家。
平常她的家装饰地像个花园,可是现在却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只在门口摆放了一盆白菊花。
我知道什么意思,一阵难过。
我敲门,南山打开门,只见她一身素服,头上没有多余的饰品,只在鬓角那里插了一朵小白菊。
她双眼通红,好像很难过地哭过,一见到我,脸上有一种谢天谢地之感,双唇微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默默地流下泪来。
一会儿之后,她着急地询问:“老穿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
她不相信地盯着我,我哭着摇头,表示他不会回来了。
“你不要太难过,总会有见面的一天。”
她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没有机会了。”
“他对你是真心的。”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惜我从来没有珍惜过。”
我安慰了她一番,告别后,她忽然问我:“他……没有留下什么话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如果实话实说,只怕伤了她的心,可是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一个善意的谎言。
正为难时,身边的无尘朝屋里看了一眼,只见里面摆满了菊花酿,忽然开口道:“他说很想念你的菊花酿。”
南山垂泪,但已心满意足。
忽然,她狐疑地看着无尘,问道:“你是谁?”
她一直挂念老穿的事情,所以并没有心思关心其他,这时才注意到无尘,又问我道:“她是谁?”
还未等我回答,就已经注意到,无尘脖子至脸颊处的血痕,说道:“你中了魑妖的毒,只怕你快要死了。”
我的心猛然跳了一下,向南山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叫做无尘。”
无尘吃惊地看着我,至始至终,我都没有问过他姓甚名谁,不过一路也在不停地逃命,根本没有时间问他。
南山忽然明白过来,说道:“这就是传说中,仙人转世的那个人吧。大家为了他,可是都拼了老命。老穿也是因为他而死的吧。”
我惭愧地低下头。
她冷笑一声,指着无尘说道:“你记得,你欠我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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