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95年，生于山西，从事教师行业两年。
01
我认识兰兰二十几年了。
每年春节，我们同龄的十几个人都要聚一聚，天南海北地聊聊各自的生活，年后又各奔东西。
与我们不同，兰兰结婚后再也没有出去工作，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家庭主妇。
她性格温婉内向，不善言辞，家中的事情大多由老公做主。
这样的家庭，更像是旧社会男主外女主内的延续，感觉与这个时代颇有些格格不入。
但在一起长大的我们看来，这似乎也很正常。
兰兰的母亲大妞，曾经是村里的风云人物。
她性格十分泼辣，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大喇叭，别人都尊称其为“朝天椒”。
每到傍晚，大妞站在门口喊：“兰，还不回家！都几点了！”
正在和我们一起玩耍的兰兰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去，不做一分钟的停留。
兰兰的爸爸建军，一个唯唯诺诺的村上汉子，是招赘来的，平时老婆说句话，他从不敢反抗，只知道去执行她的指令。
哪怕大妞满嘴脏话地问候他及他的八辈祖宗，他也只是默默地听着。
02
大妞的三个闺女性格和母亲正好相反，整天木木的，学习成绩不上不下。
每次在村上碰见闺女们的老师，大妞都一改往日火爆脾气，语气立刻温柔了起来。
但往往这时，老师反而对她的恭维不甚在意。
“你们家的孩子啊，在课堂上可听话了，从来不捣乱，不管我在讲台上说啥，她们都当我在自言自语，绝不会回我一句话。”
“是，是，俺家闺女脑子是慢点，老师您多费心了！”
回到家的大妞看着在家中看电视的老二娟儿和老三林林，气就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地指责她们每日就知道玩，一点也不给自己长脸。
这时候，兰兰从外面进来，怯怯地对大妞说道：“妈，我想去外面打工，你看……”
“打工，打什么工？我看你是想和村东头老刘家的老二去外面鬼混吧！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兰兰不敢吭气，她曾对我们说过她母亲的脾气，激烈的反抗只会迎来母亲更加疯狂的谩骂甚至殴打。
于是，她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娟儿连忙关掉了电视，拉着林林去里屋写作业，他们的爸爸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
03
家里准备建新房，新房修在村子的最西边。
建军每天忙着买材料、招呼工人，有时候也会直接当小工搬砖。
作为村里第一批在建小洋楼的家庭，建军觉得活了几十年的自己，今天才是真的扬眉吐气了。
当然，他不得不承认，这里面有大妞很大的功劳。
大妞身体健壮，早晨四五点就起床去集市上卖菜，回来还来得及给他和三个闺女做饭。
村上组织人去种土豆、摘辣椒，里面一直就有大妞的身影。
她用洪亮的嗓门和小摊小贩争论，然后以最低的价格买下种类丰富的蔬菜和日常用品。
而闺女们想要糖果和玩具的诉求，也在她一次次的讽刺和指责后，终于不再提起。
04
新房建成时，大妞被确诊为癌症晚期。
建军默默地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抽着烟，家里的积蓄在建造新房时已经用尽，甚至还欠了不少外债。
“拉倒吧，不治了。医院就是骗钱，我分明觉得最近几天好多了，在这里待着快闷死了，出院！”
大妞出了院，建军还和以前一样，在外面打工，兰兰也去县城打工了，娟儿辍学在家帮衬着。
至于林林，焦头烂额地应对即将到来的中考，她想去学漫画，但是大妞一直不同意，她认为那是最没有出息的人才会去学的。
而大妞，再也没有早起卖菜，没有去种土豆，摘辣椒。
只有大妞的母亲改娥，一趟趟地往医院跑，询问医生吃什么药才能让大妞康复。
次数多了，医生开始显得不耐烦，改娥沉默过后，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医院。
回家后，她开始变着法给大妞煮饭，可是她吃得越来越少。
05
大妞下葬那一天，三个闺女穿着孝服跪在灵堂边。
林林哭得眼睛肿了，建军走进来，叫她去屋子里喝水。
我们站在路边，高昂的唢呐声响起，白色的纸钱在空中旋转、起舞，然后坠落。
那时候，对于我们来说，死亡还是一个遥远的字眼。
村中一位长者站在路边感叹，人这一生啊，还真是想不到怎么个活法。
改娥从闺女死后，脑子就一直不清楚，我们经常看见她独自一人徘徊在街道上，边走边自言自语。
我们曾对兰兰说：“你姥姥年纪大了，在外面不安全。”
兰兰沉默片刻：“每次看见她在街边，我就去接她回来，但是家里人稍不留神，人就又跑出去了，算了，随她吧。”
06
2008年秋，娟儿去了南方打工，一年只往回打几个电话。
和她一起动身的林林，终于去学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漫画。
建军和新娶的媳妇儿搬进了新房。
兰兰和村东头刘家老二结了婚。
2010年春节，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刘家的长孙落地了。
孩子的满月宴上，建军抱着外孙很开心，脸上的褶子叠到了一起。
我在他红润的脸上，再也寻不见当年唯唯诺诺的模样。
注：本文配图由作者提供。
今日小知识：
在山西临汾有个地方叫安泽县，这里的人视茶如命，无论到了谁家，他们都用浓浓的茶水招待客人，以示对客人的尊重。
无独有偶，他们的邻居屯留县亦是如此，这里的茶，指的是“黄茶”，一种产自安徽的茶叶。
这是伍识的第 113 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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