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五月,回了一趟老家。在这个季节回老家,是我工作20多年以来的第一次。
那天,我哪儿也不想去,只想静静地在家待一天。上午,躺在沙发上,我居然睡着了,甚至还做着与广州工作有关的梦。醒来已是中午时分,母亲问我:“中午想吃点什么?”"简单点吧!"这是我惯常的回答。
母亲从冰箱取出排骨,又从屋后菜园摘了些青菜。宁可食无肉,不可无青菜,这是母亲知道的我的饮食习惯。一阵叮叮当当,母亲做好了饭菜。
例外的是,这次我们没有端摆饭菜在堂屋的桌上吃。厨房的小方桌,一个酒精炉,炉上的钵里炖着的排骨"噗噗"地冒着热气,菜篮里现摘的青菜透着悦心悦目的新绿。
当天正是立夏。屋前屋后,树木葱茏,马路边,田野里,片片泼绿的油彩。阳光不燥,一缕阳光透过屋顶的玻璃亮瓦透射到餐桌上,光柱里,微尘恣意舞蹈。一时恍惚,瞬时回到了少时,似乎看到在孤独漫长的时光里,一个忧郁少年对着光柱痴痴地发呆。
在偏狭的厨房吃饭,想来已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了。抬眼望,厨房屋顶的亮瓦,方方大大,半新而透亮。我知道这是父亲的功劳。母亲告诉过我,有一段时间,房顶上方时有漏雨。也难怪,当时房子已有18年之久,房瓦经年栉风沐雨,破旧自是难免。父亲自那年生病住院,知自己时日无多,他便想着将房屋整饬一番。他希望自己走后,留给母亲的是一间不透风漏雨坚实的房子。所以,在手术回到家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整修屋顶——换房梁、换檩条、换瓦片。
四年多前,当母亲告诉我父亲翻修屋顶这件事时,我沉默着,只是喏喏应对,而心里却翻腾着,想着父亲的举动,体味着他当时的心情,一股悲伤苍凉如海浪滚过我的心头。
一直,我不愿与母亲谈起这个话题。但今天,屋顶的亮瓦吸引了我,顺着视线,我看到了灶边的窗户,已是铝合金窗户,而不是以往熟悉的木窗户。我很是讶异,问母亲:“爸爸把窗户也换了吗?”“是呀。”……我丢下碗筷,“噔噔噔”跑上二楼。我看到,临东的两间房里,换了铝合金窗;又跑到向北的小房里,也是换了铝合金窗;旋即下楼,发现楼下母亲的房间,也是换了铝合金窗。
父亲一直是做事周全、细心的人,整栋楼,凡是经受日晒雨淋那面墙上的窗户,他全换了。只是我自己住的那间房,因窗外有封闭阳台不直面风雨骄阳而不曾换,所以我没有发现这一事实。瞬间,愧疚填充了我的胸膛:父亲离世快五年了,这五年回来也有10多次吧,居然没有发现窗户换了,难道只是因为我没在那几间房里住吗?我的粗心,我的忽略,我对父亲的亏欠……我在脑海里想象着父亲拄着拐杖,拖着极度不便的腿,楼上楼下指挥着工人的样子……
饭后,我随母亲绕到屋后。母亲告诉我,屋后围着菜园的水泥院墙,当时父亲并不同意建,是她偷偷攒钱坚持要做的。菜园一角有一棵柚子树。母亲又告诉我,新房修好后几年的一天,树上有一个柚子突然掉下来,刚好砸在树下父亲调好用来做鞭炮的火药里,瞬间爆炸,震得连邻居的窗玻璃都碎了,好在没有造成伤亡……而这些都是我第一次听说,如果房子也是生命的成长,而我错过了许许多多成长的细节。
初夏故乡的青山绿水
父亲是一个普通农民,极其勤劳而追求完美,同时又是一个要强和爱面子的人。这座房子倾注了父亲很多的心血,也曾是父亲的骄傲。在这座房子建成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看到左邻右舍都建起了楼房,而我们依然住在低矮的平房里,很是不甘与耿耿于怀,甚至动过让我俩兄弟辍学挣钱建房的念头。1997年,我和弟弟相继工作,家里负担瞬间轻了许多,并且能略微帮衬家里了。父亲也终于攒够了建新房的钱,终于建成了他梦寐以求的楼房,并且可称得上是当时村组一带最新潮的楼房。
这座房子,我住得并不多,只是每年年节或休假时匆匆停留。如今这座房子已有23年,已呈颓败落伍之相,父亲也走了快五年了。母亲在家停留的日子也愈来愈少了。在静默的时光里,老屋少了往日忙碌的身影和火热的生活气息。人去楼空似乎是每间老屋的命运,但在偶尔的回望里,那些刻入骨髓的记忆仍让我无限感喟。
每每驱车至家,先绕到屋后,再踏上门前小桥,站在门前马路上极目四望,是我不改的习惯。循着蛛网般的田间小路,目光会越过一口水塘,越过一块块规则不一的田地,不远处有一大片墓地,座座坟茔默立,而我父亲的墓也在其中。我时常会想起一个画面,这个画面是我陪伴父亲最后一个端午节时所见:病入膏肓的父亲静静地痴痴地坐在老屋的大门口,望着远方,他的目光的尽头就是他现在沉睡的地方。
父亲无数次走过的田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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