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

      你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小城，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家庭主妇。一家三口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柴米油盐、衣食烟火。

      五岁那年，你第一次见到钢琴。那是你第一次有了灵魂颤动的感觉，当那些清脆的音符一下下地敲击在你的心上，你不由自主地为之痴迷。“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那是你所听过最干净至极的旋律。

      七岁那年，家里有了架一模一样的钢琴。母亲答应你开始学钢琴，因为每一家的孩子都必须要有一技之长。渐渐的，你也可以弹出《小星星》，这成了每逢家里来亲戚时你的拿手节目。

      十四岁那年，你开始厌倦父母的管束。叛逆期的锋芒成了与父母争吵的导火索，你习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用耳机隔绝自己，在笔记本上写那些语文课上不允许出现的诗。

      十七岁那年，你和班里最阳光的男生坐到了一起。你突然发现自己有了心动的感觉，就像十二年前第一次听到钢琴时那般不由自主。你会帮他把发下来的每一张卷子都仔细叠好，会耐心地教他做数学题，会和他一起谈文学和理想。你喜欢他身上淡淡的香皂味，和他阳光下打排球的样子。

      十八岁那年，你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小城。在与父亲的争执下，你最终放弃了视觉设计，报考了管理学院。你开始慢慢地接触这个圈子，然而圈内的一些风气让你逐渐失望。你在交际上走得小心翼翼，靠“不混圈”来显示自己的单纯。

      二十二岁那年，你本科毕业。你对社会怀揣了一腔热血与愤懑，告诉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你只身来到帝都，开始了北漂的生活。

      二十七岁那年，你当上了团队的小领导，习惯了周旋于各个酒桌之间。有过几段感情，但都无疾而终。家里开始频繁地给你安排相亲，你忍住没有跟父母坦白一切。你有时候会觉得很孤独，当你离开公司躲进一个人的出租屋的时候。

      三十岁那年，你在父母的安排下结了婚，有了个可爱的孩子。你很感谢那个女人，她让你体会到了做父亲的喜悦，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有了自己的家，让你柴米油盐、衣食烟火。可同时你又感到十分抱歉。你看起来很幸福，好像真的一样。

      三十七岁那年，你为了孩子的学费和车贷房贷焦头烂额。你不理解妻子为什么会为了几块钱的物价喋喋不休，也不理解孩子为什么连那么简单的数学题都写不出来。每天下班回家停在车库里的那几分钟是你最疲惫的时候，你不停问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四十二岁那年，你离婚了。你松了口气，两个人最终还是放了彼此一马。孩子成绩平平，你不再过多期待。在那之前，你原本以为他会考上全北京最好的中学。

      四十八岁那年，你为了志愿的事跟他在饭桌上争吵。你一遍遍地跟他解释社会的残酷，告诉他高薪专业有多重要，而他瞧不起你的世俗，不愿让你插足他的人生。争执中，他突然开始大吼：“你为什么要骗我妈！”你一愣，眼泪不自觉地涌出来。所以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五十岁那年，父亲去世，你觉得很多东西也都随之而去。彼时他已经踏入社会，开始慢慢理解你曾经做过的那些选择。那个时候你什么都不再奢求，只希望他能够幸福。

      五十六岁那年，他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过的很幸福，柴米油盐、衣食烟火。你用自己的存款给他付了首付，一个人留在老房子住。

      七十五岁那年，你躺在病床上，睡意昏沉，旁边聚满了人。他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你的手。你看到心电图上的波动，一点一点，缓慢地延伸。你忽然开始努力回想，自己上一次心动究竟是什么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开始一点一点死掉的？

      你缓缓合上双眼。

      你看到了帝都的宏伟繁华，看到自己成了著名的设计师，看到自己坐在钢琴前虔诚地敲下琴键。

      你看到那本《志愿填报指南》被你撕得粉碎，看到笔记本上那些漫无边际的散文和诗，看到自己锁在房间里埋头大哭。

      你看到那个少年坐在身旁，阳光从那一边倾洒过来，你看到他冲你微笑，那是你这辈子见过最干净最纯粹的笑。

      你看到心电图上的波纹一点点起伏，就好像记忆深处的某个旋律——

      “do-do-so-so-la-la-so——fa-fa-mi-mi-re-re-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