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春香的破屋修好后,陶珠贝就去了生产队里放牛,帮忙赚工分,减轻张春香的负担。不知陶珠贝是遗传了陶初天善吹拉弹唱的基因呢,还是他真的有这份天赋,他在和生产队的人一起放牛的过程中,跟着那些大人们,竟学会了用口琴吹奏绵绵情意的《梁祝》,用二胡拉如凄如诉的《二泉映月》,还会用嘴唇咬住一片树叶,吹奏悦耳动听的曲子。
和他一起放牛的同龄人有陶建生、陶慕林,陶银山。他们仨看到珠贝没学几天就会用这些乐器吹奏动听的曲子,都夸珠贝是音乐天才。陶建生和陶银山是自己不想读书,想着边放牛边玩。陶慕林是家里穷,自己读书也读不进脑子,所以也出来放牛了。他们也跟着大人们学吹拉弹唱,但怎样学都不如珠贝学得好。听着小伙伴们的夸赞,陶珠贝心里美滋滋的,想着把这份喜悦和娘分享。
“奶奶(念平声),我会拉二胡哦,只是我们有没二胡,要不,我拉给你听。”珠贝回到家兴高采列,眉飞色舞地对正在做饭的张春香说。
张春香一愣,随即脸一沉,但没出声。
“这个是口琴,是圣海伯伯送给我的。我吹《梁祝》侬听,要不?”陶珠贝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表面光滑的口琴出来。
“不要听!侬怎么跟着人不学好,竟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和侬爷老子一个样,不务正业!”张春香竟不知哪来的气,一把夺过珠贝手中的口琴,弯腰低头把口琴往灶里扔了。
陶珠贝一下子蒙了,本想让娘为自己高兴,开心下,没想到竟惹娘生气。他呆愣愣地站在那里,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闪着。他不明白娘为什么生气,又好像明白娘为什么生气,他听到娘说的那句“和侬个爷老子一样不学好。”娘心里在恨父亲?父亲?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他长得什么样子?有人说我像他?我可以去找他吗?在珠贝心里突然冒出许多的问题。
在接下来放牛的日子,他不再跟着别人学弹唱,别人唱时,他就默默地走开。有空时,他就向别人借点书来看。
“珠贝,你拉二胡拉得那么好,为什么不拉呢?”陶绍如悄悄坐到陶珠贝身边问。
“我娘不让学,说这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会学坏人。”珠贝有点委屈地应道。
“哦。那我教侬打算盘可好,这个侬娘肯定不会说侬。还有,侬在家多练习毛笔字,这两样越多练越好。”陶绍如抚摸着珠贝的头。虽然,张春香拒绝和他成为一家人,可他对珠贝就像对自己儿子一样待着,希望珠贝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好,绍如伯伯,谢谢侬,侬对我太好了。”珠贝仰着头,笑着望着陶绍如,露出那一口白牙。从此,陶珠贝跟着陶绍如学打算盘,一段时间下来,加减乘除都学会了,他没事就在家里练习打算盘,毛笔字也越写越好。张春香听着珠贝打算盘的噼里啪啦声,心里很欣慰:我的崽,能写会算了,多好!
陶珠贝心里一直被心中的那几个问题纠结着,他很想去看看自己的父亲,看看他长得怎样?在做什么?于是,在六二年,他十五岁时,陶建生要去安海市看他的姑姑姑爷(姑丈),在去之前,他对陶珠贝说:珠贝,要不侬和我一起去找侬父亲,说不定以后日子就好过 点。陶珠贝本来心里就纠结着想去找父亲陶初天,这一听陶建生的话,内心便热血沸腾,于是苦口婆心地说服张春香同意他去安海市找陶初天。
张春香想想,珠贝十五岁了,也该让他见见自己的父亲长得啥样子,便答应了儿子的请求。陶珠贝高高兴兴地和陶建生去了安海市 ,可是回来后,他变得一语不发,更加得沉默,神情也是落寞不堪,眉宇间透着更多的悲伤和哀愁。
张春香看着儿子的变化,不知儿子见到陶初天发生了什么事,语重心长地问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陶珠贝却只字不语。张春香也只得无奈地叹息。
陶珠贝变得更加懂事了。他拼命地看书,学珠算,写毛笔字。在生产队干活时,村里好心的长辈看着懂事的珠贝都会心疼他,想帮助他。特别是陶绍如,陶绍景,陶圣海等人。他们有空就拉着珠贝谈心,教他识别好人坏人,教他犁田耙地等技术。正在这时,张春香因劳累过度,又没营养,身体虚弱,支撑不住大病了一场。陶珠贝就坚持不放牛,要在生产队里和大人一样做其他的事,插秧、车水、犁田、耙地、挑大粪等。
他在生产队里做事时,他的心又感受到世事的不公,没有父亲的无奈。比如,他和小伙伴一起放牛时,明明是陶建生没有看好牛,让牛吃了稻苗或是踩了地里的庄稼等,生产队里的人二话不问,就劈头盖脸地把他骂一顿,说他没用,看牛都不会看。比如,他做其他事时,明明比陶建生做得好做得快,做得卖力,可是到评工分时,他的工分总是比陶建生的要低半分到一分。他心里委屈着,可又无处诉说。
一次两次,不是很明显的,不是得失太多的他也就算了,可是有时评工分的陶绍彪做得太明显了,他就找他理论,争吵起来。但吵来吵去,最后伤心的仍是他自己。
因为陶绍彪,还有很多人都对他翻着白眼,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有的还会挖苦他:你有本事,叫你父亲来啊!你父亲来了,我们给你多加半分。陶建生也有做错事的时候,或是和队里的人吵起来了,陶绍鲁嘻嘻哈哈说笑两句,或是让儿子去认个错就过去了。
每当陶珠贝觉得不公受欺负时,陶绍如等好心人就想为他说句好话,但也不敢出声,怕惹事上身,只能在心里舍不得陶珠贝母子。因为寡妇门前事非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每次他都会从好斗的公鸡变成战败的公鸡,一声不吭只能干愤怒。回家后,张春香看着儿子难过的样了了,心里流着泪,可是嘴里还要苦口婆心教他怎样做,怎样和人相处。
于是,第二天他又厚着脸皮去向陶绍彪等人认错,说自己年轻不懂事,求他们大人有大量。然后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看得起我,不敢小瞧我!他明白,他只有靠自己才能站稳脚。
那年夏天,证明陶珠贝能力的机会来了,他也勇敢地抓住了这次机会。
初升的红太阳从天际冉冉升起,闪着耀眼的金光。夏季清晨的风凉爽地吹着。
“今天队里很多人都上街有事,但是我们队里还有一亩三分田没有栽秧,派两个人去栽田,算一天的工分,秧苗昨天已经扯好了。”灿烂阳光下,早起的队长陶圣海穿着白色的土布短褂,扣子都没扣,敞着胸怀大声说。
鸦雀无声,大家都想趁这机会上街去,不想要那一天的工分。几个后生仔陶建生等人更是不愿出声。
“没人报啊?”陶圣海憨笑着,有点无奈。他不想点名要谁去栽,今天去街上可是大家盼望已久的事。
“队长,要是没人愿栽,我一个人栽!”陶珠贝突然大叫道。他看到大家都不出声,心想,应该是自己显本事的时候了。队里有几个和他一般大的孩子做事,但是大家都只看到陶建生做事快做事好,说他是豹虎,如果队里有什么比赛的事,大家总是推荐陶建生去。珠贝心里很不服气,其实自己做的不比陶建生差。
“好!就这么定了!”陶圣海赞许地看着珠贝笑,心里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我都不敢说一个人栽完哦。
“好!”大家欢快地拍手叫好。
“侬?陶珠贝?一个人栽,莫笑掉我大牙了。”在叫好声过后,有讥讽嘲笑声。
“是啊,真是嘴吧没长毛,办事不牢的人,这也敢?”
“人家就喜欢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嘛。”
“哈哈,晚上有笑话看了。”
“珠贝,你就不要逞能了,你一个人栽不完的。还是跟我一起去街上玩玩吧。”陶建生摇头晃脑,皱着眉劝陶珠贝。他不想珠贝去栽田,嘴上说珠贝是逞能,但内心实际是怕珠贝能干,抢了他的风头,他以后就不会得宠,会很没面子。
“不。我说出的话,我一定要做。”陶珠贝斩钉截铁,坚定地说。他听着这讥讽的话语,看着这些人嘲笑自己那可恶的表情,他紧握拳头,心里暗暗说道:“你们这些人,狗眼看人低,不把人放在眼里。珠贝,今天侬就是拼命也要一个人栽完那一亩三分田,让那些人对侬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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