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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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写作第二十五期 【感谢】

动车飞驰而过，小雅坐在宽敞的座椅上，平稳又舒适，可她的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六年了，她终于踏上回乡的列车。小雅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背包，从包里拿出那本磨破边的英语词典，小心地翻开，看着那朵被她做成书签的永恒之花——干枯的向日葵，淡淡的花香混合着书页里的墨香缓缓飘出，思绪如潮水般涌来，那些魂牵梦绕的往事，如车窗外的景色一幕幕倒退而过。

记忆又回到十年前，那日午后，瘦小的她蜷缩在墙角偷偷流泪。“吱呀”一声，破旧的大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色宽松T恤衫，浅蓝色牛仔裤，头上扎着一个高高马尾辫的漂亮女孩站在大门外。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只见那个笼罩在金色光圈里的“仙女”，逆着午后的阳光，笑意盈盈地朝她走来。“你好，请问这是赵小丫家吗？”声音清脆又温柔，如山上的清泉流进她小小的心田，她迷迷瞪瞪地站起身，扶着斑驳的土墙，跺了跺麻木的双脚，“是的，您，请问您找谁？”小丫（小雅）怯怯地回道。“你就是赵小丫同学吗？太好了，终于找到了。”“仙女”高兴地说。“我是西岭镇中学初三年级的老师，来家访。”“老师好，我就是赵小丫。”小丫听说是老师赶紧问好。

“是老师吗？是小丫老师来了吗？”从里屋走出一个老奶奶颤着声音问道。“是啊，我是小丫的新老师——郑敏，奶奶您好！”郑敏一边迎着奶奶走上前，一边问好。“老师好，快，快屋里坐。”奶奶赶紧拉着她往里屋让。小丫也缓过神来，忙跟着她们一起进屋。

昏暗狭小的屋里，临窗摆个一张桌子两个凳子，奶奶拉着老师落座，小丫赶紧去倒水。“奶奶，别忙活了，来，小丫也过来坐。”郑敏招呼着。小丫又搬了个小凳子，在旁边坐下。“我是这学期小丫的班主任，开学两天了，小丫怎么还不去上学啊？”郑敏开门见山地问。“都怪我，都怪我。”奶奶抹着眼泪，继续说：“前段时间，我病了，在镇医院住了几天，把准备给小丫交学费的钱花光了，小丫就，就不去上学了，我可怜的娃啊！”“怎么能不上学呢？小丫可是全校第一名，我翻看了小丫以前的成绩，每次成绩都是遥遥领先，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可以不上学呢？”郑敏激动地说。“是我没用，拖累了小丫。”奶奶拍着胸口说。“奶奶，别哭，我不上学没事，您要注意身体。”小丫见奶奶难过，赶紧插话安慰道。“奶奶，您老人家慢慢说，别着急，家里有什么难处，您告诉我，咱们一起想办法。”郑敏发觉自己太激动，可能吓着老人家了，忙低下声宽慰奶奶道。奶奶看看小丫，又看看眼前的美女老师，叹了口气，道出事情原委。

小丫所在的村子，本就是西部大山里最贫瘠的村子，村里人都不富裕，而小丫妈妈在她五岁那年就病逝了，从此小丫就一直跟着奶奶生活，小丫爸爸外出务工，刚开始，每年寄回家点钱，奶奶就靠着这点钱和山里的几亩薄田，养活自己和小丫。可是在小丫刚上初中那年，她那个多年不回家的爸爸，突然领了一个女人回来，而且还抱着一个小男孩。还没等奶奶从儿子又娶媳妇了，而且有孙子的喜悦中醒过来，儿子就宣布，以后她们要靠自己过，他现在要养儿子，花销大，没有余钱了，说女孩子家家的，就不要上学了，识得几个字就可以，小丫也长大了，十二三岁的大姑娘，应该帮家里挣钱了，想带她回城里，给她找个洗盘子的活，是奶奶心疼她，硬拉着不让，才没被她爸带走。这两年也是奶奶用平时省下的钱供她吃穿上学，她那个狠心的爸再也没管过。前阵子，大感冒流行，奶奶病得严重，不得不去医院，把钱都花光了，现在实在是没办法，小丫懂事，主动提出不上学了，回家帮奶奶干活养家。

郑敏看着瘦小的小丫，苍老的奶奶，忍不住红了眼眶，心想一定要帮帮这个孩子。她今年刚大学毕业，通过“三支一扶”，来到这里支教，既然来了就要好好干，通过努力帮帮这些大山里的孩子们。想到这里，她便说道：“钱的事，咱们可以慢慢想办法，可是学还是要先去上，只有好好学习，有了知识才可以改变命运，小丫同学，难到你想一辈子待在大山里？”“不想，可是老师，我……。”“别可是了，明天你就放心地去上学，学校那边我回去想办法。”郑敏打断了小丫的话，她刚才清楚地看到小丫一听上学时，眼里渴望的光。“对对，听老师的话，咱先去上学，钱不够，奶奶再想办法，奶奶现在身体好了，还可以干活，你放心。”奶奶怕小丫不同意赶紧说。

就这样，小丫又回到了学校。郑敏找到校长反映了小丫的情况，鉴于小丫学习成绩突出，学校免除了小丫的一切学杂费，另外还给她发放贫困生救济款，她终于可以安心上学了。重新上学的小丫，更加努力，不负众望，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市一中。郑敏亲自把录取通知书送来，同时递过来一本厚厚的英语词典说：“祝贺你如愿以偿！高中英语单词多，这本词典也许会帮到你，送你，当作升学礼物吧！”翻开词典的扉页，“勇敢的小姑娘，未来可期，加油奥！”一行娟秀的留言，从此刻进了她心里，在以后无数个日日夜夜陪她渡过。

小丫觉得郑敏老师就是上天派给她的天使，她和她的缘分并未结束。高一新生报到那天，那个扎着高高马尾辫，笑得一脸阳光的“仙女”又站在了她面前。“郑老师？！”小丫张着大嘴惊讶地喊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的小丫同学？！”郑敏调侃道。“巧了，我又跟踪你，来到市一中，而且继续教你英语奥！”“真的吗？太好了！”小丫冲过去抱住了她。原来，市一中的一批援教教师到期了，被调回去了，而英语教师又特别稀缺，就把大学英语专业的郑敏选调来一中了。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小丫忐忑的心一下就安定下来，她又找到了安全的港湾。郑敏拉着小丫帮她报到，安排住宿等事宜，并询问小丫：“根据规定，高中要重新建立学籍档案，小丫啊！你想不想改改名字啊？”她试探地问道。“改名字？”“是啊！你想过没？不是说你名字不好，我是觉得……。”“老师，我改，我愿意改。”小丫涨红着脸激动地说。“嗨，那就好，我怕你不高兴，那你想想改个什么名，正好重新建学籍。”“要不，老师，你给我取个名字吧。”小丫说。“这，好吧，要不还是叫小丫，只是改成“优雅”的“雅”，你看怎么样？”郑敏商量道。“好呀好呀，‘小雅’，以后我就是‘小雅’啦！”小丫点点头。“以后我们‘小雅’是要上大学的，要做‘优雅女神’的奥！”郑敏笑着说。自此山里娃“小丫”有了新的名字“赵小雅”。

有了新名字的小雅，在新的学校，在郑敏的教导和帮助下，发生了天翻地覆地蜕变。

小雅的首要困境还是学费生活费，这次郑敏直接把她带去教务处，找到主管学校资助费用的校主任，让小雅当面讲述自己的家庭情况，以及自己的学习成绩，申请学校的救助金，好在小雅的成绩好，学校领导很快就同意，让她填好申请表，按规定准备各种证明材料。最终顺利通过，小雅再次成功申请到了全免学杂费，她又可以安心地上学了。

高中三年，小雅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变得坚强而自信。这离不开郑敏老师的帮助，她不会忘记，运动会前，总会收到郑老师送来的运动鞋，她刚要推辞，“嗨，这鞋我买小了码，有点挤脚，穿了一个月，退不了了，你要不穿就浪费了。”可是每次她穿上后都是那么合脚。还有，每次换季她都会送来不同的衣服，“这些衣服都是我自己不穿了的，就当自家姐姐的，你不会嫌弃吧？”“走，今天姐请客，我发奖金了，庆祝一下。”“喂，小丫头，你这段时间怎么了？成绩偶尔退步没问题，一次能说明什么呢？”“你看，你现在已经走出大山，不要想太多，抓住当下最重要。”郑老师如一道光，时刻照亮她前进的路，她如母似姐，亦师亦友，一路扶持着她往前冲，她的成绩也一路高歌，稳居学校明星榜。

小雅从她那里见识了城里姑娘的善良宽厚，博学多才，自信阳光。这个城里姑娘，离开父母千里之外，放弃优渥的生活，义无反顾地走进贫瘠的大山，刚刚大学毕业，她也不过就是一个二十四五岁小姑娘，可她翻山越岭去家访，劝解一个又一个濒临辍学的孩子；她的手臂上，腿上一个又一个蚊虫叮咬的伤口，她说这是喂养“宠物”；课上，她流利的口语，风趣地解说，展现了她扎实的专业基本功；学校的文艺汇演，她又可以又唱又蹦，把梦想大声呼喊……。原来人生可以这样：坚强地追寻梦想，肆意地唱响青春！

熟识后，小雅也曾问过：“老师，你是如何做到的？在这么苦的地方待下去？”“因为我喜欢啊！”“我喜欢这里的山，喜欢这里的水，更喜欢你们这些‘淘气包’。”郑敏笑嘻嘻地答道。“这里有什么好的，你还喜欢？”小雅困惑地说。“哈哈，不逗你了，其实，一开始我也觉得又累又苦，可是每次成功劝回一个同学复校，我就觉得特别有成就感，一个希望复活了，能够拯救希望是最有意义的事。”郑敏一说到这些，眼睛总是亮亮的，如夜幕上的星星，她见小雅听得认真，继续说：“特别是你，你是我劝回来的第一个学生，也是最成功的一个，这么优秀的你，是我的骄傲，也是我的动力。”郑敏拍拍小雅的肩膀。“你想啊，村中飞出一个‘金凤凰’，村里人以后就会重视教育，一个人可以带动一个村，这就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相信以后这里的人会改变教育观的。”说到未来，郑敏总是信心满满。

郑敏用她的实际行动，激励着小雅。小雅追着她的偶像一路向前。四年大学，她凭着专业科第一的成绩，斩获了免费出国留学读研的资格。如今她已学成归来，她迫切希望见到她的恩师，把自己的成绩分享给她。想到过去的一切，小雅眼睛微微湿润，她擦了擦眼睛，抬手轻抚着那朵向日葵。

高考结束时，小雅走出考场，考生们纷纷被家长们接走，她走出人群，看见郑老师抱着一束向日葵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见她出来，向她挥手，“小雅，这里，来这里。”小雅跑上前，“喏，送给你，一举夺魁！”郑老师把那束花塞她怀里。“走，我请你吃面去，算是给你送行了。”那天傍晚，学校路边，那家她们熟悉的小面馆里，郑老师化身成啰嗦的大妈，告诉她高考志愿填报要注意什么，考上大学不要担心学费，现在的大学都有奖学金，助学金，怎么申请，你应该知道了，就像你刚来高中时，一样的流程。记住，有困难去找学校的老师，主任。实在不行，还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空余时间可以去兼职打工，若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打电话给我，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之，一定要坚持下去。那天晚上，小雅抱着她，哭得泣不成声。

回到家后，小雅把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束花，也是最珍贵的花，做成了永恒之花，一直带在身边。后来，变成了她思考问题的致胜之宝，见花如见人，那个自身带光，浑身散发着无穷力量的“仙女”，一直陪着她在异国他乡，过五关斩六将，最终收获胜利的果实。

到站了，小雅终于又踏上了这片热土，六年了，从她考取首都大学起，为了赚钱，她假期都是在打工中渡过，就连春节，她也是在雇主家渡过，因为可以挣双倍工资。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她学成归来，终于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但她更希望，在她做决定前，先听听恩师的意见，她迫切希望快点见到她，与她分享，听她教诲，想到这些，她加快了脚步。

寻着记忆里的小路，小雅很快来到了母校，想到一会就见到郑老师了，她会不会激动地跳起来，还是抱着她傻笑？也不知道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应该不错吧，她那么开朗上进。也不知道她是否嫁人了……？小雅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敲着教师宿舍的门。“请问，你找谁？”一个年轻的女孩拉开门问。“你好，请问郑敏，郑老师在吗？”“郑敏老师？她不在这里。”“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小雅问。“不清楚，我是今年刚来的，要不，你去教务处问一下吧。”女教师说道。“好的，谢谢！”小雅道别。

难到郑老师调到别地方去了？小雅困惑地想，来到教务处，恰好教务处主任在，“高老师好！”小雅忙问好。“你是，你是赵小雅？！”高主任盯着小雅打量着说。“是我啊，高老师，我是赵小雅，那些年多亏您照顾。”小雅笑着说。“长高了，也变漂亮了，出息了。”高主任夸赞到。“您就别夸我了，那些年多亏了您和郑老师的帮助，我才有了今天。对了，您知道郑老师去哪里了吗？”小雅还是想尽快见到郑老师。“郑敏老师啊？”“是啊，她去哪里了？”“小雅啊，你来晚了，郑老师她，她走了。”高主任缓声道。“郑老师走了？她去哪里了？回城了吗？”小雅连声问道。“不是，她，她牺牲了。”高主任悲声道。“什么，牺牲，郑老师怎么会牺牲？我不信。”小雅高声喊道。“你别激动，来，坐下，我慢慢告诉你。”高主任说着就把小雅按坐在旁边椅子上。

原来，在两年前的夏季，郑敏如往常一样，又一次进山家访，成功劝说了一个要辍学的学生，在返回学校的路上，突遇大雨，山体滑坡，碎石滚下山，砸中了跋涉在崎岖山路上的郑老师，山路陡峭泥泞，下雨天，行人更少，当村民发现时，已经是深夜了，郑敏老师终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与世长辞，这个年轻的生命最终定格在了32岁。

高主任告诉小雅，郑敏老师是全校师生的骄傲，是西部支教英雄，被追认为烈士。她的父母最后遵从她自愿留在西部山区支教的遗愿，把她安葬在了这片大山里，就在学校不远处的烈士陵园。

小雅强忍悲痛，离开学校，买了一大束向日葵，向烈士陵园而去。烈士陵园建在学校对面的山岗上，在那里可以眺望对面的校园，可以看得见分布在远处的大小村落，郑老师长眠在此，一定可以安心啦！

十年前，那个蜷缩在墙角的小女孩长大了，她多么想张开双臂拥抱您，向您郑重地说一声：“谢谢您！”，可是，您却去了天上，变成了太阳。小雅泪眼朦胧地蹲在墓前，把那束向日葵端端正正地摆好，看着墓碑遗像上明媚的笑容，郑重的承诺：“老师，您放心，我做好决定了，我要回到家乡，回来完成您未完成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