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俺不嫁给他!”君秀站在正在土炕边烧火的母亲身旁,生气里略带些撒娇地说着。
母亲捡起边上的柴草塞进炕洞里,火光映得她两眼发红:“你不嫁谁嫁?难道叫你哥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君秀家里条件艰苦,只有哥哥和老娘三人相依为命,眼瞅着哥哥已经二十八了,却没有一家姑娘愿意嫁给他,老娘不得已想出了换亲的办法。跟村东头二柱家换,君秀嫁给二柱,二柱的姐姐嫁给君秀的哥哥。
“俺不喜欢他,娘,哥娶不上媳妇,凭啥叫俺去换呢!”君秀蹲下来,伏在母亲的腿上,泪眼婆娑地望着她,语调里带着一丝哀求。
老娘没有看她,只呆呆地望着炕洞里熊熊燃烧的火苗,一声也没吭。
“娘!”
“好啦,娘心疼你哥,难道就不心疼你了?”老娘回过头来对着君秀说。“这女人一辈子嫁给谁都一样,不过就是生孩子过日子,你现在不愿意,等嫁过去,相处久了,也就愿意了。”
老娘站起来,将君秀推到一旁,随即爬到炕上盘腿坐着带上老花镜纳起鞋底来。
君秀委屈地看了看不通情理的母亲,转身跑了出去。
村东头二柱家里,二柱爹娘正忙里忙外地准备给两个孩子结婚的东西。
“娘,干啥给俺姐换到张君平(君秀的哥哥)家里去?”二柱气冲冲地从屋里出来,指着正在给窗户贴囍字的母亲问。
“咳,你个傻孩子,你姐不给人家,那张家的小妮子能给你咯哇!”老娘说着,手里的活丝毫没停下,继续上下摆弄着,还不住地询问老爹,正不?合适不?
“谁说俺要娶媳妇了?你看看俺姐哭的,她不愿意!不愿意!”二柱一边说一边指着姐姐的屋子,许是过于激动了,唾沫星子从牙缝里崩出来,在晌午的阳光照射下仿佛一把喷枪似的噗噗地滋水。
老娘没搭理,直到贴完了,才从椅子上下来,敛了笑容,从二柱的身边走过,剜了他一眼,径直朝着姐姐的房间去了。
随即,姐姐的房间里传来母女二人争吵的声音,二柱姐姐是个强硬的,老娘好说歹说就是不听,竟摔起盆子来。
“哗啦!”一声彻耳的巨响,二柱赶忙冲进屋里,一推门,铁质的大红花洗脸盆倒扣在地上,老娘手里拿着缝衣裳用的剪子正对着自己的脖子,恶狠狠地望着眼前跪下来哭得满脸泪痕的姐姐。
“娘!这是干啥嘛?这是啊!”二柱想冲上去,却又害怕老娘一剪子戳下去,只得伸着两只手悬在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咱有话好好说,你先把剪子搁下!”
“娘!”姐姐突然撕心裂肺地吼了起来,“俺答应,俺答应。”
听见姐姐终于松了口,老娘才缓缓地将剪子从脖子上挪开,二柱趁机赶紧夺了过来。
“妮啊,别怪娘狠心,咱家什么条件你不是不知道,为了叫你弟弟娶上媳妇给咱家延续香火,你就委屈委屈,昂。”老娘说着,走到姐姐跟前将她的脑袋搂在怀里,眼睛却始终望着天花板,不叫眼眶里翻滚的泪花流出来。
二柱叹了口气,他明白老娘的苦心,可这不合理的婚法,就算是结了亲,不也是害了这两对年轻人嘛?
二柱心里烦闷,甩了袖子走出门去。不知道走了多久,路过村中央的老梧桐树,二柱就想在那树下歇歇,便快步走了过去。
君秀这会儿也正好溜达到这里,一步一踢地踹着地上的小石子,低着头。
“哎哟!”
“你没事吧!”
大榕树的拐角处,君秀一脑门撞在二柱的脊梁上,痛得她捂着脑袋哎哟哎哟地叫。二柱被顶了一下,知道碰着人了,也赶紧转过身来,两手扶着君秀的胳膊,想看看她有没有伤着。
“你是,二柱?”君秀顺着那人的手臂抬头望去,一张清秀的脸庞上挂着两只水晶葡萄般晶莹的灰褐色大眼睛,正一眨一眨地望着她。
二柱愣了愣,松开手来站到一旁:“恩,是我。”
俩人虽说是一个村的,可二柱没有见过君秀,倒是张君平,他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霸道户,不招人待见。所以二柱对他的妹妹张君秀也没有多少好感。
“没撞疼你吧。”
君秀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自己未来的丈夫,心里想着,或许,这门亲事也没有那么糟糕。二柱高挑的大个子,一头乌黑的寸头短发,黝黑的皮肤,一看就是个健康又能干的。
“喂,你看什么呢?我说没撞疼你吧?”见君秀没反应,二柱用手背碰了碰君秀的肩膀,又问了一遍。
君秀回过神来,羞红的小脸不好意思地抬起来,只嘤嘤地说了一声:“没事。”便转身到一边的榕树下坐着了。
二柱则往边上挪了挪,蹲在榕树底下,烦闷地薅着地下干巴的枯草。
“你不开心?”君秀瞥见二柱无聊地揪着草叶子,试探地搭讪道。
“恩。”二柱粗硬的嗓子里挤出一个“恩”来,再没别的回话,只继续揪着地上的枯草,拔得只剩那干裂的地缝里一只枯萎的草根。
“是为了换亲的事吗?”君秀往二柱边上侧了侧身子,继续问道。
二柱听到”换亲“二字,忽地回过头来,拍了拍手上的泥,一脸严肃地望着君秀,随即一屁股坐到君秀边上,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地瞪着她,将君秀吓得赶紧往旁边移。
“你怎么知道换亲的事?”二柱的声音冷冷的,全然不似方才那般温柔。
君秀颔着下颌,扬起上眼睑望向二柱,可爱的脸上带着几缕调皮的模样:“我是张君秀。”
“是你!”二柱忽地站起来,皱起眉头一脸嫌弃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
可君秀的模样却叫人讨厌不起来,她一头油亮的长发扎着一只乖巧的辫子坠在左耳边上,齐眉的刘海儿给两只柳叶般的小眼睛遮出一片荫凉来,高挺的鼻梁下面,一双樱桃般粉嫩的小嘴嘟嘟地撅着,似是能说出不少俏皮话来。
若是有人读过那林妹妹的话本子,这般娇俏纤瘦的君秀,比那林黛玉也差不得几分。
“是我,怎么了?”君秀歪着脑袋问二柱道。
二柱迅速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喃喃地说道:“没,没啥。”转而又坐了回去。
“你不同意交换的这门亲事吧?”君秀趁着二柱坐下的间隙,赶紧说道。“俺也不愿意。”
说完,君秀将头扭向另一边,望着不远处枯树杈上一窝空空的鸟巢。
“你还不愿意!”
“你说什么?”
“我,没什么,你不愿意!那你哥呢?他怎么说?”二柱听见君秀说不愿意,忽地有了主意,要是四个人都不愿意,那这两门亲事,便有理由作罢了。
“俺哥......”君秀故意腻着声音将腔调拉长了说着,眯起眼去瞅二柱的表情。
二柱一脸期待的模样,却叫她有些失望,本以为换亲这事都是女孩子家不愿意,没想到,自己竟也被这家伙给嫌弃了,君秀脑袋里升起一股莫名的好胜心来。
“俺哥也看不上你姐,俺哥是有心上人的。”君秀说着,一脸的傲娇模样。
“那太好了!”二柱一拍大腿高兴地跳了起来。“走,你跟俺回家跟俺娘说,你哥不愿意娶俺姐,走。”
君秀一动没动 ,二柱收了笑模样,不解地问道:“咋啦?莫不是你想嫁给俺吧?哈哈哈哈。”
“鬼才想嫁给你!”君秀生气地站起来,朝着村东头大步走去。留下二柱站在原地“咯咯”地笑着,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却无缘由地涌上心来。
“汪汪汪!汪汪!”
“妈呀!”不远处一只黑色大狼狗龇着獠牙汪汪地朝着他俩的方向冲了过来,君秀吓得赶紧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哭喊着。
“别动!站在那别动!”二柱闻声赶紧吆喝君秀,他知道你越是哭喊、奔跑,那狗就越是追得你紧。
君秀被吓掉了魂,哪还听得见二柱说什么,可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眼瞅着一只恶犬朝着君秀扑了上来,血盆大口里哈喇子吧嗒吧嗒地淌着。
“快跑!”二柱顾不得站在那了,一个箭步迎上去,挡在君秀面前,一番撕扯,到底还是被咬住了胳膊,衣裳也破了,鲜红的血汩汩地往外冒。
“二大爷,二、二大爷!”君秀气喘吁吁地,已经跑到了大榕树边上二大爷家里。“你、你家的狗又开了!快去、快去救人啊!二柱......”
二大爷正在屋里烤着炉子抽烟,听见大黑开了链子,忙不迭地穿了拖鞋冲出门去。
二柱跟大黑狗僵持了许久,眼瞅着就要没了力气。二大爷一声呵斥,藤条鞭子狠狠地抽在大黑狗的身上,打得它哼哼着朝相反的方向跑开。二大爷得赶紧去追狗,免得它再伤了别人,便喊君秀立马叫人将二柱送去医院。
医生对二柱的伤口做了处理,又给他注射了狂犬疫苗,亏得二柱平日里经常下地干活,身子骨强壮,这点小伤也没对他造成多大影响,只是最近几日,这胳膊是干不了重活了。
君秀陪着二柱回到村里,路过二柱家门口的时候,君秀望着二柱脸上的一道道划痕,略带心疼地说:“今天,真是谢谢你啦。”
“咳,保护女孩子,那是我应该做的。”二柱咧开嘴笑着,转而又低下头来,轻声说,“何况保护的还是我未来的媳妇。”
君秀的脸唰一下子红了,想来她是听到了二柱的轻声细语,害羞地举起拳头朝着二柱的肩膀砸了过去:“胡说什么呢!”
“哎呀!”
“哎?弄疼你了吧?”
“没事,我手疼,你心疼,扯平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这下,二柱的换亲,总算是两情相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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