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年我13岁。
“hi。”
“hi。”
我在街道转角处一如既往地向可一打招呼。
两年了,她还是老样子,面带微笑礼貌性地回了我一句后,便匆匆地往那条布满深红色砖块墙壁的巷子尽头转身而去。
可一住在我家隔壁。
两年前,原邻居儿子在城里买了个3室1厅100多平米的套房,所以,他的儿子和他商量着把老家的房子给卖了,搬到城里去。
邻居搬家那天,他毫不客气的来敲我家的大铁门,喊我爸过去帮忙搬东西。
我爸也乐意,平时两个大老爷们儿也经常互相到对方家里面坐,两人自然而然也就跟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样了。
不过我爸出门前把目光落在了正翘着腿舔着那根雪奶棒棒糖的我。
“小毛,你也来帮忙吧,人多力量大。”
我愣住了,嘴里的口水随着棒棒顺势掉在了地上。
既然我爸都出声了,那我是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我个小,只能搬一些小的物件,其实我是想偷懒而已。
在床底下收拾东西的时候,我从里面抽出一双沾满灰尘的旧皮鞋,我往地上拍了拍,里面居然掉出了十几张百元红色大钞票。
这一幕,刚好被邻居阿姨看见了,她捡起地上的钱,上去就质问叔叔这钱是怎么回事,只知邻居叔叔表情恐慌,说话支支吾吾驴头不对马嘴地解释着,站在一旁的爸爸则趴在墙上哈哈大笑个不停。
邻居搬走后的几天,便有人搬了进来。
新邻居是一家三口,爸爸看上去阳光斯文,妈妈看上去则年轻漂亮。
还有一个女儿,长得很清秀,脸型是标准的瓜子脸,水盈盈的,两腮有一些鼓鼓的。
我爸和他们一家人打招呼的时候,她始终低着头。
后来才知道,她叫可一。
搬过来后可一的爸爸四处托关系、找人,要把可一送进我们镇上唯一一所拿得起手的学校,也就是我就读的那所一中。其中也少不了我爸的帮助。
即将开学当晚,可一的爸爸过来我家做客,其实他是问我可不可以让可一跟我上几天学,因为他们刚来不久,也不熟悉路。
为此他还特意给我买了一份我最爱吃的菠萝派,这玩意儿我爸平时都不怎么给我买,所以我对邻居叔叔的好感瞬间升了几个档次。
我爸见我露出原形,于是他哈哈大笑说,这可以啊,小事来的,就这么说定了。
我一脸懵逼。
开学第一天清早,一向邋遢的我不要脸地打理了一番自己,梳了梳头发,挤一挤青春痘,还偷偷拿我爸的古龙水喷了一小喷。
我还特意换上了那双all star休闲鞋,尽管那双鞋是盗版的,20块钱一双,但我还是以带有品牌的休闲鞋来安慰自己。
吃过早饭,我站在家门口等可一出来,我是背对着她家门口的,因为我想留个放荡不羁、忧伤的背影给人家。
其实我是紧张的要命,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和女孩一起上学,平时都是一个人手插着裤兜、侧着脸看路走去学校的。
她出来了,穿了一件浅蓝色短袖,加一条黑色运动裤,扎着马尾,表情呆滞。
在走之前,可一的爸爸再三和我们挥手再见,而我的爸爸则穿着人字拖和沙滩风格的小短裤站在门口专心地吃着煮鸡蛋,看都不看我一眼。
“那个.....我叫伟创”我挠着头一边走一边对她做历史上最烂的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可一。”她低着头,脸有些微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走在路上,我和可一除了打招呼以外,再没有说过其他话。
几周后,可一认识了几个同学,她便和她们同行,自然而然也就没再和我一起上下学。
从那开始我又我做回了我手插裤兜的追风少年,但我的内心居然有一点难过。
7点28分,我和往常一样,在这个时间才出发去学校,当我走到那条墙上布满深红色砖块墙壁的小巷子时,总能看到可一和她的几个同学在左侧朝我这边走来。
“hi。”
“hi。”
两人相互打了招呼,就没再多说任何一句话。
我故意放慢了脚步,看着可一走在前面的身影,这一天,也就满足了。
有一天父亲见我吃完早饭怎么还不去上学,我说等等啊,找各种理由逃避父亲的质问,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初中毕业。
那年我18岁。
步入高三后,每天活的跟狗一样,起早贪黑,没日没夜担忧着那几门破成绩。
天还没亮,早上5: 30之前就要起床。
为了躲避宿管阿姨,每天我和可一都会相约在宿舍门口十米远外的小花坛子后碰面,不过一般都是我提前五分钟出发去等她。
可一有时候很调皮,会借用墙体的遮掩,蹑手蹑脚地偷偷溜到躲在花坛呆望着宿舍门口的我的身后,然后用两双小手遮住我的眼睛,嘴里还念叨着猜猜我是谁,每一次在我猜之前,她自己已是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
有一天傍晚,一个同班女同学来问我一道数学题,这一幕刚好被走进教室门口的可一看见了,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手捏成拳头形状,用满是火焰的眼神一直盯着我,一直盯着我。
最后还是用了一个甜筒、两条巧克力才逃过了一劫。
寒风刺骨的早晨,骄阳如火的正午,晚霞斑斓的黄昏。每个时间点,都留有和可一的痕迹。
晚自习下课时,我和可一都会选择继续待在教室里再学习二十分钟,等到门禁铃响起时,我们才会火速收拾完东西赛跑在无人的楼道上,或是相拥一会儿。
记得那是高三第一学期的期末,学校靠山,每到冬天时山上总会吹来刺骨的风。
那天下午放学后我被团支书叫去填写一些入团的资料,因为前两年任性,一直都没有入团,现在想开了。
我担心时间会很晚,便让可一先回去吃饭洗澡,等到我把所以资料都交上去时,已是傍晚18点多。
走出教学楼,天几乎全黑了,刺骨的风不断涌进我的外套里面去,我的脸像是被一个几百斤重的胖子一直压迫着。
当我快走到食堂前面的停车棚时,一个细小的身影朝我这边跑来,走近一看,是可一,她手里拎着两个饭盒。
“嘿,我给你买了饭,感动吧?”
我接过她手里的饭,发现她的手指已经被冻得通红且僵硬,那张稚嫩的脸也是被风吹得红一块紫一块,看起来有些臃肿,而她却笑得跟个小孩子一样,刹那间,我不管周边路过的学生,紧紧把她搂进我的怀里。
“感动。”
那年我24岁。
大学毕业后我和她在去哪找工作上出现了分歧,她说她想去深圳闯一闯,不想回去老家,而我爸妈希望我能够回到老家工作,也能陪陪他们,僵持之下,谁也没有妥协。
在广州毕业后,我们在本地租了个房子找了份工作糊口。
我记得那是深秋的一个夜晚,那晚公司刚好赶项目,需要加班,到了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可一给我打来了电话,我借用上厕所的时间,偷偷接了电话。
她说深圳已经有一家公司要她了,问我是怎么想的。
在电话里,我足足沉默了将近有一分钟。
我说没事,你走吧,我回老家。
可一嗯了一声,接下来又是许久的沉默。
加完班后和几个同事一起吃夜宵,散伙时已将近凌晨,我还没有回家,一直在出租屋附近转悠到凌晨两点。
隔天一早,我又回到了贵阳,回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小镇上,老爸老妈看到我似乎很激动,二话不说,让我坐下来歇会儿,给我做好吃的。
在整理行李箱的时候,我从里面无意间翻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有一张买干脆面送的小贴纸。
初三的时候,那天放学轮到可一值日,由于是深秋,天暗的很快,同学们匆匆离开了,只剩下我在教室里帮可一打扫。
擦完黑板,倒完垃圾已是晚上17 : 40多。
走出校门口,街道上的路灯依次亮起,学校门口的几家饭店也在轰隆轰隆地发出颠锅的声音,路上还有几个拉着小车准备去卖小吃的年轻人。
可一闻着饭店里飘出来的香味直喊饿,我从书包里掏出一小包放学时偷偷买的干脆面递给可一,看到干脆面,可一的眼睛都直了,但她皱着眉头,不好意思接过去。
“吃啊,别客气。”我直接塞进她的手里。
她这时才露出笑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暗淡的灯光,两个年轻人的身影,我看着可一吃着干脆面时露出满足的笑容,那张单纯的脸,一直记忆犹新。
回到家时,我们各自喊了门,只是下一秒,她居然把吃完干脆面剩下的包装袋塞回给了我!!自己却直接钻进家门口去。
老爸打开了门,看着我手里拿着干脆面一脸生无可恋地站在门口,他一把把干脆面夺了过来,认真地搜查着里面的残渣,见没有任何战利品后,他又失落地递回给了我。
而我则被前来窥探的妈妈臭骂了一顿。
好在被我妈扔掉那些大人口中的“垃圾食品”时,我早已把里面送的小贴纸取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长大的缘故,泪点变得越来越低,连看个买干脆面送的小贴张,泪都会哗啦哗啦地往下掉。
离开广州后,我在家里待了近一个月。
一天傍晚,那天天很美,夕阳周围穿插着一串串白色的云,还有一点点零零散散的云朵分散在了橙黄色的天空中。
我给可一打了个电话问她最近怎么样。
她说还好,只是偶尔会忙一点,大部分时间还是挺闲的。
我说那挺好的。
接下来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你..”
“你打算继续在那做下去吗?”我抢在了她前面这么问。
过了将近足足有一分钟,电话那头始终保持沉默着。
“没事,你在那做吧,挺好的,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哦。”
我的语气听起来轻松,眼泪却在眼睛里直打转。
“对不起。”她抢在我挂电话之前说了一句。
“没事,哈哈哈,好好工作,加油!”
“嗯。”
说完便挂掉了电话,我躲在房间的门口,哗啦哗啦放声大哭起来。
那年我28岁。
在老家立了业之后,没过多久就要结婚了。
结婚当天,宴席上挤满了亲戚朋友,我在人群当中寻找着她的身影,却始终找不到,不过这样也好,总算让我悬着的心,沉了下来。
婚后第二天,我独自走往那个我年少时上学的路。
之前的灰尘遍布的土路现在被修成了水泥路,那间残破不堪的瓦砖房变成了一间小卖部,躺在丢满垃圾纸屑空地旁边的小铁车也已不见踪影。
我慢慢地走,慢慢地回想,直到路过那条再也熟悉不过的小巷子时,我流下了眼泪。
十几年前那个用深红色砖头搭建的墙壁,已被换成了干净简约的瓷砖。
停下脚步,我向巷子尽头望去。
原来那个曾经在每个早晨压着时间上学只为了邂逅某个女孩的追风少年。
再也不能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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