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 塔 糖
顾 冰
宝塔糖，五六十年代走过来的人，对它应该并不陌生，或许也大都吃过。宝塔糖，虽然叫糖，但它是药，驱蛔虫的药。它形似宝塔，周身有彩色的弯曲的斜条纹，不但好看，而且好吃，最受小孩子的喜爱。那个年代，经济落后，医疗条件差，特别是在乡村，人们要从事田间劳动，没法讲究，再是观念陈旧，说什么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没有良好的卫生习惯，因而得寄生虫病的非常普遍，尤其是小孩子的蛔虫。这宝塔糖便是当时消除蛔虫病患，最有效的治疗手段。
然而，宝塔糖的出现，还是六十年代初的事情，最早的时候，是一种药片，不知药名是什么，很苦，而且，奇缺。乡下人从不把蛔虫当回事，认为这不是要紧的病，还有人说，这虫能帮助人消化，哪个人体内没有，有句俗话，说不了解人家心思，就说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因而很少有人去买这种药。
可是，也有因为这病丧命的。小学时候，我有一个高年级同学，叫吊眼皮，瘦得像一根豆芽，老师说，吊眼皮，看你瘦成这样，你不会多吃点？他说，我在家里吃的比谁都多。那你吃的东西都到哪去了？老师说，那怕是有啥其它原因，让你家长带你去看看医生吧！吊眼皮回答，我老子说，这么能吃，像饿死鬼投胎，能有什么毛病？吊眼皮不但精瘦，还没有力气，像得了滩簧病，（滩簧，锡剧前身名，因戏子昼夜颠倒，晚上气昂昂，白天懒洋洋，谓之滩簧病），冬天课间活动，玩游戏轧脂油渣，他总是轧出呒老嬷的那个。一天，谈老师说，吊眼皮死了，不知道是什么病，但听说，死后从嘴里爬出很多蛔虫，今后，你们一定要注意饮食卫生，养成饭前便后洗手的习惯，不吃不洁净的东西，防止病从口入。串条问，蛔虫还能死人？骗我们的吧！
过了几天，学校发给每个人一粒药片。谈老师说，这是学校领导费了好大劲特地弄来的，吃了这药，就能驱除蛔虫，这是学校对学生的最大关怀。当场，有的人吃了，直喊苦，有的人含在嘴里，不肯咽下去，又吐了出来，不但把药吐出来，连肚里的黄水也吐了一地，我一吃，真是不一般的苦，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也太苦了吧！我想，这药片要是不这么难吃，就好了。那天，串条没有去上学，谈老师让我把药片带给他。
回家后，我去找串条，他正在自留地里，给韭菜浇粪水。我把那粒药片交给他，告诉他这是打蛔虫的，他嗯了一下，随手把药片揣入了口袋。浇完粪，他又顺手摘了一根黄瓜，自顾自吃起来，那满手污秽不堪，以及被大粪熏得臭不可闻的空气，他毫不在意。这并不奇怪，我们常常在地里，拔一根胡萝卜，在衣袖上蹭一蹭泥，就啃起来，渴了，在沟渠里掬一捧泥水喝，也没见有什么大碍。我向他要一根黄瓜吃，他说，我家地里每一根黄瓜，我娘都有数的，要发现少了，她不得骂死？
第二天，上课前，谈老师先让我们报告，吃了蛔虫药后，有没有拉出蛔虫。有的说，拉了，还是蠕动着活的，有的女生说，拉在马桶里，看不清，不敢看。轮到串条报告，他说，那药很好吃，比过年的水果糖还好吃，今天早上屙屎，就是没有蛔虫。我一听，他准是撒了谎，那药片怎么还比糖果还好吃？况且，串条面孔上满是白斑，听他说，晚上睡觉还爱磨牙，人家说，这是有蛔虫的症状，他没有蛔虫才怪呢。谈老师说，吃了就行，也不一定每个人体内都有蛔虫。
过了一段时间，正在上课时，串条突然喊肚子疼。谈老师关切地说，中午是不是吃了变质的东西，还是着了凉？她去办公室倒了一杯热水，让他喝下。但是，他的疼痛还是没有减轻，不但肚子剧痛，还噁心呕吐起来。很快，串条被送去了公社医院。几天回来后，我去他家看他，问他是什么病，他撩起褂子，肚子上一条刀疤。原来，那天我给他的驱虫药，他根本没吃，这次是蛔虫作的怪，让他挨了一刀，不过，还算幸运，保住了性命。我想，这固然与愚昧有关，但那药也太难吃了，而且杀虫效果也不好，要是是糖果，既甜又能杀蛔虫，该有多好！
没过多长时间，我的梦想终于成了现实。我从报纸上得知，驱蛔虫药的主要原料是蛔蒿，它原产于苏联，我国引种后，经医学科学家研究，已成功研制成了新的驱蛔虫药，命名宝塔糖。一天，我们去学校，学校张灯结彩，像过节一样。一问，学校要给大家发宝塔糖，从此，我们就再不用怕蛔虫了，这岂不是值得庆祝！
回家的路上，串条跟我要我的宝塔糖吃，我说，一人一份，你别蝗虫吃过界，你的呢？他说，吃了。我又问，你吃了，怎么还要问我要？这宝塔糖真甜，太好吃了，吃了还想吃！那脸上，一副贼忒兮兮的样子。我不理他。他又缠着我哀求，我用我家的黄瓜，换你的宝塔糖，好不好？我唬起脸，不好！发现少一根黄瓜，你娘要骂的。
而今，曾经给了一代儿童健康，又富有时代特征的宝塔糖，退出了历史舞台，随着经济的发展，生活的改善，也很少听到有蛔虫了，进步，是时代给我们最好的馈赠，而宝塔糖，却又是我心中抹不去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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