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聪者

他，活在无声的世界里，听不见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听不见大自然的蝉鸣鸟语，听不见你侬我侬的甜言蜜语，听不见赛场上响彻云霄的呐喊助威，听不见跌宕起伏的经典台词，听不见……

但或许是自带“乐观派”的体质，他作为一名失聪者，却能乐观的感谢自己还能看见，当纷繁复杂的世界映入眼帘时，帮他过滤掉世俗中凶险可怕内容的却是他失聪的双耳。

（一）

二十三年的一个清晨，当年过半百的夫妇拉开铁门时，发现一个安详熟睡在襁褓中的婴儿，她上前把他抱起，小孩似受到惊动，张开双眸，黑豆般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小手在空中挥舞着，可爱至极。

妇人心生怜爱，“这么乖的孩子，怎么忍心丢了呢？”

后来，这对膝下无子的夫妇就成了他的爸妈。取名为宇。

到了说话的年纪，夫妇察觉了他的异样，怎么教他，他都不会说，最多“咿咿呀呀”。一开始以为孩子说话迟点很正常，俗话说“贵人语迟”，但都三岁了，却连爸爸妈妈都不会喊。

某天，夫妇两带他来到市医院。经诊断，是在婴儿时期，就受到了病毒或细菌等病原体入侵，引起上呼吸道感染，细菌再经过咽鼓管侵入耳中，引发急性中耳炎，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已失聪。从小就无法获取说话信息的他，长大了也就成了彻彻底底的聋哑人。

那是一个暴雨天，养母带着他来到一家福利院办事处，她盯着面前的收养申请表，沉默不语，几年前捡到他时，没想过他会成为聋哑人，只是像其他为人子母一样，单纯的盼望着他长大成人，而现在，揭开他有语言障碍的神秘面纱时，她无法对他的生理缺陷视而不见。自己现在已是苍老的年纪，熬不到他生命的尽头，选择福利院或许是给他最好的安排。

院外，一道道闪电在空中留下触目惊心的疤痕，随即消逝，天雷肆无忌惮的在空中翻滚着，嘶吼着，瓢泼大雨像打翻的墨水，浸染了各个角落，久经干涸的花花草草拼命地吮吸着甘霖，它们要喝水要生长，谁也无法抑制生命的渴望，如同一个小小的芽儿，也能冲破石子，顽强生存在石缝中。更别说才三岁的孩子了。

养母尽管于心不忍。最后还是按下了红手印。

临走时，她深深的抱了他一下，就走出了福利院。

宇还小，见妈妈的背影慢慢消失，心里填满了不安，迈着小碎步，去追赶母亲。

他听不见身后院长的叫喊，听不见打落在衣襟上雨滴的声音，听不见马路上汽车的紧急鸣笛，他在模糊的视线中寻找妈妈的声影。

“咿~咿~咿~”小小的他无助，彷徨，死命的挣扎。

养母听到身后孩子的声音，脚下像拴住一个沉重的脚镣，无法再移动，她缓缓地转过身，比雨水还汹涌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蹲下来，任凭孩子扑到她的怀里，紧紧地把他抱住，心疼地说：“孩子啊，还那么小，怎么能承受那么多。”

孩子听不见，只能双手死死抓住她的衣角，生怕妈妈再次走掉，小小的身子在怀中瑟瑟发抖。

随后追赶过来的院长，走过来边给她们打伞边说：“聋哑人也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上帝送你的礼物，就算有再多的瑕疵，也不能舍弃啊，对这个孩子来说，你可是他的全部希望。”

养母点点头，抱起孩子，向家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在他耳边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二）

虽然他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用语言交流，但他却凭着天赋异禀和超强的毅力，学会了能让聋哑人正常生活的手语和文字。

在他十四岁时，基本的文字都已掌握，在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他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张卡片，写道:

亲爱的爸爸妈妈：

我知道我就是别人口中的捡来的孩子，而且我的世界是无声的，但我不痛恨命运，更不会痛苦亲生父母，他们之所以把我丢掉，或许是他们太年轻，无法承担犯下的错，或许是我的出现会破坏他们各自的家庭，或许是他们穷困潦倒，食不果腹，养不活我，所以，我不仅不恨他们，还要感谢他们不仅创造了我，还把我送到那么好的你们身边。

我爱你们。

你们的孩子:宇

（三）

上帝关掉了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或许是一种器官的无法运作，使得其他器官的运行功能比常人更加敏捷，熟稔。

宇眼神敏锐，过目不忘的记忆，又加上敏感的嗅觉，使他在厨艺方面终有用武之地。经过刻苦的学习，夜以继日的研发菜谱，最后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厨师。

但因为生理缺陷，使他错失很多良机，最终屈才，只能在一家效益不错的餐厅里担任后厨厨师长，他的工作就是研发新的菜谱配料，根据订单做出相应的套餐。

就这样，慢慢步入社会，工作的他，逐渐庆幸自己是个失聪者，他不会听见同事间的勾心斗角，窃窃私语，整天惶恐，生怕遭到别人的暗算，他不会听见别人的溢美之词而骄傲，疯狂的去追求金钱名利，他不会听见客人的投诉、辱骂，增添生活的烦恼，他不会听见夜晚的喧闹嘈杂而失眠痛苦，他知足，快乐。不管晴天阴天，都会在镜子面前给自己一个微笑。

那是一个夜晚，一如平日，下班后的宇乘着末班公交车回家。

车里就一个瘦小的女生，他选择和她并排坐着，只是中间夹了一个过道。

百无聊赖的他四处张望着，当目光落在女孩侧脸时，一向敏锐的眼睛像吸附着的磁铁，再也无法移动。

清秀的五官，姣好的面容，披在肩上的秀发，她是一种耐看的女子，自有一股清灵之气，这一刻，他怦然心动，失了神。

女孩转过头，目光交接之时，宇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乱的躲闪，二十三岁的他像情窦初开时，容易脸红的孩子。

宇再次看向她时，发现她抱紧双臂，肩膀微微颤抖，脸上的几道泪痕像在诉说她有多么伤心。

见他流泪，宇心里隐隐作痛。又无法倾听安慰，一时之间乱了手脚。他尽量克制自己不像怪物一样盯着她，或许她自尊心很强，不想让别人涉足她的伤心之地，或许她失恋了，暂时不想看见男人。或许此时自作聪明的关怀会给她带来陌生人的恐惧，或许生活积累了太多的压抑，需要彻底的释放。宇明白，这种情况，置身事外就是给对方最大的宽慰。

宇就要到站了，下车前经过她身边，轻轻的塞给她一包餐巾纸。然后留下了背影。

女孩看见最上面的一张纸巾写着:

聋哑人听不见你的忧伤，治愈不了你的伤口。但你自己可以擦干自己的眼泪。

女孩望着车窗外的的那个背影，聋哑人？但为何他的背影比谁都要笔直，坚挺。

（四）

冥冥之中已注定，这是缘分。

宇和女孩再次相遇是那似曾相识的福利院。

感激，同情，反馈，让他坚持每个月三到四次来这里当义工。

这里有一部分是残疾人，宇可以感同身受，愿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尽其所能的去帮助他们。

听说刚搬进来一个脑瘫儿童，宇买了很多蛋糕水果来看他。

他正在午睡，肉嘟嘟的脸蛋尽显童稚之气。他静静的望着他，他睡着的样子恬静而安分，美好到不忍心去打破这个画面。

孩子睡够了。醒了，看见一个陌生人，瞳孔收缩，充满了恐惧，他躲进被子里，蒙着头不出来。

宇拿出一块蛋糕，是对食物无法抵抗的天性，孩子渐渐露出半个头，望着蛋糕，开始流口水。

宇向他笑，一块块的掰开来，送到他嘴里，吃着蛋糕的孩子潜意识里判定他不是坏人，慢慢的放下戒备。

突然，孩子哭起来，难受的蠕动着身子。宇察觉了异样，掀开被子，才知道他尿床了。面对扑鼻而来的骚味，宇不仅没有嫌弃，还找来了干净的裤子和床单给他换上。

孩子与他亲近起来，主动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一口。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夺门而入，用力把宇推开。

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定下来一看，又惊又喜，那个女孩？

女孩把孩子抱在怀里，仔细检查他的身体，“弟弟，姐姐来晚了，有没有受伤？”

孩子指着柜子上的蛋糕，稚嫩的声音:“吃～吃～”女孩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看着那个被他推到的男生，有些面熟，试探着问:“这些东西是你送来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宇听不见她问什么，礼貌的站直身子，掏出一张纸一支笔，写下:不好意思，我是聋哑人。

聋哑人，那个纸巾的主人？

女孩拿起笔，在下面写道:对不起，冒犯了您，我叫莎莎，这孩子是我弟弟。

宇写:没关系，我是这里的义工，刚才是在帮你弟弟换洗裤子。我叫宇。

带着愧疚，女孩脸上染上两朵红晕，分外好看。

后来，女孩没有因为他是聋哑人，远离他，因为他的善良乐观体贴，还有对弟弟无微不至的照顾，使他们之间渐生情愫。

（五）

他们之间，尽管相互喜欢，但始终恋人未满。

一个夜晚，女孩鼓起勇气，把他约出来。

她递给他一张餐巾纸，上面写着:“你，喜欢我吗？”

宇点点头，望向她。

她继续写:“那你为什么不说？”

宇接过笔:“因为我是聋哑人。”他承认在爱情面前，悲观又胆怯，她是个好女孩。自己怎能误了她一生。

“如果我会介意你是聋哑人，那一开始我们就该保持距离了。”

宇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感动的泪纱，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女孩向前一步，用手笔画:“我爱你！”

宇也用手回应:“什么时候学的手语？”

“知道你是聋哑人的时候。”

“为什么学？”

“想和你在一起！”

“我爱你。”

“还记得在公车上你给我写的那句话吗？你错了，我的忧伤只有你能听见，我的伤口只有你能治愈。能擦干我的眼泪的人，也只有你。所以我爱你，不管你是不是聋哑人，语言都不该成为我们一起生活的障碍，因为除了你，没有更懂我的人，我们的世界需要彼此。”

“这是我听过最美的声音。”

当宇比划完最后一句，他把她搂在怀里，像是拥抱了整个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