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

原标题：除夕前夕

大澡堂里能看出什么来呢？我以前没细细想过，今晚却看见许多。

甚至连拒绝都不可能，因为那是上演在人间的平凡剧目。

无端惹我心中戚戚。

一位个子不怎么高的女人，她肤色偏深，脸型偏方，因着她始终表情淡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我一开始甚至没注意到她已经怀孕。

澡堂人很多，她先在旁边站着等，然后可能是冷，也可能是肚子不大舒服，靠墙蹲下了，这时候有人注意到她，主动关心她让她站起来冲冲肚子。

她的肚子已经不小了，绝对比刚显怀要大很多，我刚去查了下，约莫六七个月的样子。

一个孕妇独自来澡堂洗澡，这个现实让我暗自心惊却也深感无奈。

如果不是真的没有办法，有哪个家庭会让一个大肚子的孕妇独自来洗澡，还是人挤人的澡堂子，随时都有滑倒或者被人撞倒的可能性。

到这儿还不算完。

当时有人在澡堂里的一面镜子前用自己买的染发剂给自己染头发，那个味道很难闻，那人也不是臭美也不是不懂事，就是遮遮白发好过年，就是想省点钱。

没有人对这味道表示过什么意见，就连那个孕妇都是平淡得好像什么都没闻到。

没有起争执就意味着离太赤裸裸的悲惨还有些距离。但即使如此，我仍觉得那个为了省钱省事在澡堂子里独立完成染发整个过程的女人，很可怜。

因为单从这一件事来看，她生活压力很大，而且还很孤独。

这时候进来了一个看着比较年轻的女人，她怀中抱了一个小男孩儿。

我忘记孩子几岁的时候该长多大，但是我估摸着这孩子怎么着也有四五岁了吧。

是个已经开始记事的年纪。

先不论这个女人的做法是不是有公德，就算对她怀中的孩子，以后回想起来也绝不会是什么美好的经历。

甚至有可能影响到性别认知，不说一定，但是以后的性格可能偏阴柔。

我见到这个组合的第一个反应是“他爹死哪去了”。

但是一想，有可能他爹还在工作，也有可能单纯嫌带孩子麻烦，我觉得后者更有可能，毕竟这是除夕，洗澡的时间总该有的。

只有习惯了甩手不管养孩儿事儿的男人，才有可能连让母亲带儿子去大众浴的事儿都办得出来。

母亲带儿子去女澡堂子，这是我见过最悲伤的故事。丧偶式婚姻的一个缩影。

到这儿还不算晚。

我走的时候看见怀孕的那个女人坐在外面的椅子上。

因为洗澡的时候打过几次照面，我问她怎么还没走。

她说在等人。

我当时脑子“轰”的一下。

等人？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那她肚子难受蹲地上的时候，那个人在哪？

那个人是谁，是她的婆婆吗？

我承认这样的猜测很不公平，也许她等的人是她老公，她老公去了男浴室。

但我仍觉得我的直觉是对的。

因为如果她等的是个男人，怎么可能比她不怎么方便的孕妇还洗的时间长？

我逃一般地出了门，外面的空气很凉，我的脑子却在这愈发清醒的瞬间，感受到了针扎般的疼痛。

我知道这痛来自于心。

以前也背过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句子。

那时候小，对那种情怀敬佩的同时也有小小的不能理解的遗憾。

一颗忧国忧民的心，是当时的我所无法理解的。

但是此刻感受到那份疼痛，我大约是有些懂了。

见到人吃苦，有时候比自己苦，还要苦上数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