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深沉。
天幕上仅有的几颗星好似伤疤,疤痕掩映下的山村仿佛死去的腐尸,七零八落的房屋尸斑一样若隐若现。
丑虫站在一所房前,右手里攒着一把丁字匕首,刀尖上一滴渐干的血凝成死鱼眼。丑虫低头瞄一眼空荡荡左袖上两点红记,知道自己已经杀了两家了,还有五十六家等着他。
踩着路上的薄雪,发出一阵奇异的轻响,仿佛村里人对丑虫的嘲笑声,丑虫悄拉嘴角,步态轻盈,向下一家走去。蓦然,路口拐角显出一个黑矮的影子,丑虫身子一紧,眼角朝着黑影一挖,脚步也停了下来,他知道是谁站在那里,也只有那个人才会来。
丑虫垂下头,用刀背刮着脸上的伤疤,还未长好的伤痕又溢出几股红血,顺着脸颊流进脖颈。“为什么来?”丑虫嗓子眼里拱出几个字,声音如同铁钉在光滑的玻璃上滑过。黑影听后却慢慢靠近,一只枯黑的手指了指丑虫,又指向自己的肚子,然后手变掌,抹上自己的脸。
丑虫心中猛的一跳,呼吸也急促的似掉落蛛网的苍蝇翅膀煽动,丑虫知道黑影的意思,那是他们两个的语言,那个黑影是在告诉丑虫他是丑虫的父亲。丑虫脚下不稳,向后趔趄了一下。黑影却逼近身前,脸猛的靠近丑虫,那只树叉似的手抓住丑虫的右手,拽着猛力将丑虫手中的匕首刺进自己的左胸,满是伤疤的脸一朵哀伤的笑意浮上嘴角,眼睛直盯着丑虫,浑黄的眼里有泪光闪烁。丑虫一时僵在原地,黑影胸腔里的血像一条火焰蛇缠上自己的右臂。丑虫看着这张伤疤鱼鳞般密布的脸上逐渐失神的眼睛,仿若又回到了第一次和黑影见面的那天。
那天丑虫像往常一样被村里人打的满身是伤,正躺在离村子最远的悬崖边,看着头顶上两个大鸟盘旋。他突然觉得头顶的大鸟很好看,鸟喙崭亮,羽毛斑斓,觉得自己这么丑的人死在这么好看的鸟嘴下也挺好。
丑虫常常觉得,如果丑是一种罪的话,那自己一定是罪恶滔天。村里人讨厌长得丑的人,而他是所有人中最丑的,所以被村里人叫做丑虫,任何比丑虫长得好看的都可以任意打骂他,但却被禁止打死,否则打死他的负责把自己的孩子当做下一任丑虫,没有孩子的自己当。丑虫不知道自己是第几届丑虫了,但自己身上穿的丑虫套装早已破破烂烂,衣服背面用红绳来记录的几道红线也只能大概数到十个。
丑虫闭着眼睛,心理暗暗祈祷那两只大鸟快快飞下来啄破自己的脑袋。耳边听着大鸟翅膀煽动的声音越来越近,鸟身上腐肉独有的味道也刺进丑虫的鼻腔,丑虫想象着自己被啄成骨架的模样,想象着一朵野花开在口腔,却听到一声“咚”,耳朵边沿被溅起的土屑撞的发痒,而自己期盼的大鸟也慌张的扑棱着翅膀远去。
丑虫失望的叹了口气,却不想睁开眼睛,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脚步迈的很重很响。丑虫知道那是黑鼻子。黑鼻子是村里人里面唯一不打骂他,并时常和他在一起的人,黑鼻子长着一张尖锥形,很像快要拉肚子时拉出的屎堆成形状的脸,一只通红的大鼻子上满是黑色仿佛快要结蛹的蛆的小黑点,说话时总喜欢扣着鼻子上的黑点,说几句便用手背蹭蹭鼻子然后仔细盯着手背检查是否把黑点扣了下来。
黑鼻子走近来,拉着丑虫把他强拉起来,也不说话,右手拉着丑虫,左手搂着鼻子,一步步向村里走。丑虫顺着黑鼻子拉的方向,仍旧闭着眼,由着对方把他牵引进村里。丑虫走的不快,却一直在想,若是村里人都瞎了该多好,再也不用管谁好看不好看。
快到村口时,两个人都慢了下来,丑虫睁开眼睛。
一群村民聚在一扇墙角下,正围着一个破旧的木桶,手里拿着细棍向桶底兴奋的捣着。丑虫知道他们在玩什么,桶里是十几只丑虫花了一上午时间捉来的蛐蛐儿,他们在挑选最丑的蛐蛐儿,然后用细木棍把挑选出来的捣成碎渣。上午把蛐蛐交给他们时,有两个人抱怨丑虫捉的少不想给丑虫约定好的吃食,丑虫刚抗议了几句,就被一群人用棍子抽打起来,边打还边骂着:“丑人多作怪,打残你这丑货!”丑虫边躲边跑,跑的时候眼角瞄到在墙根默默呆着的黑鼻子,睁着眼,眼神却不知在哪里飞。
黑鼻子是村子里除了丑虫之外,最丑的一个,丑虫若是意外死去,黑鼻子就要穿上丑虫套装,做下一任丑虫。有时候丑虫便会故意拒绝黑鼻子的靠近,或者找到一根绳子吊在树上做成绳圈把脖子套进去,看黑鼻子笨熊一样的跑过来,河马一样的喘着气,自己被绳子勒的翻白眼却咧着嘴笑,笑声如同垂死的鳄鱼叫。可即使丑虫故意捉弄,黑鼻子依然像个影子一样做跟屁虫。
村口的几个人看到了进村的丑虫和黑鼻子,对着两人唾了一口浓痰便又继续扭头用细棍捣蛐蛐。丑虫跟着黑鼻子,走近一间房子,说是房子其实只是几根木头和破布搭成的架子,丑虫和黑鼻子的大部分黑夜都是在这里度过。
马上要进入冬天了,黑夜像捉嫖的片警一样积极,人还没反应过来就闯入了屋内。丑虫看着蛇一般漫游过来的黑暗,开始教黑鼻子唱歌。丑虫喜欢唱歌,心底发酸的时候便对着山对着野树唱,歌词也是自己随心所想。黑鼻子起初跟着哼,后来见丑虫没有反对便也跟着唱。夜晚的村子公墓一般,除了丑虫和黑鼻子绸缎一样的歌声:我若桃李花,君似松柏树,桃李花易残,松柏终如故...歌词是丑虫在一个山脚碎石块上看到的,觉得很美,便常常唱出来给黑鼻子听。
两人正蜷在破布里低声唱,黑鼻子却突然大叫起来。丑虫一抬头,一根胳膊粗的枣木棍兜头打来,一道血尿液一般的顺着额头蜿蜒而下。几个人已经把丑虫和黑鼻子围着,打他们的是一个细高个圆脸,眉清目秀,俊郎有神。丑虫认识他,圆脸生来不会说话,一生气就只会哇哇呀呀的叫。因为圆脸气力大,又好看,村里很多年轻人都愿意跟着他。可每次圆脸只要听见有人唱歌就会哇哇呀呀的叫,边叫边捡土块砸唱歌的人。以前丑虫就被圆脸打过,可最近听人说圆脸进山打猎,丑虫便在晚上教起黑鼻子唱歌。
此时的圆脸一脸凶狠,拿着枣木棍拼命打来,丑虫有点害怕了,他虽然想死却不想被活活打死。一回头,黑鼻子也满脸是血,双手抱头闪躲着。丑虫挺身挨上一棍子,拽着黑鼻子,舍命撞开一个口子,发足便往外面跑去。后面人喊着追来,两人不辨东西的向村外狂奔。
正跑着,黑鼻子却突然摔倒在地,丑虫一扭头,眼神抓到黑鼻子后脑勺,一片血汩汩流着。追来的几人眼看抓不到,竟扔石块砸来,黑鼻子便被砸中了脑袋。丑虫知道只有圆脸有这样的气力和准头,回头定了一眼正张着嘴笑的圆脸,抱起黑鼻子,一咬牙,闭眼向山坡下滚去。
不知过了多久,丑虫只记得自己头撞上了一棵老树,便昏死了过去,睁开眼却见身旁不远处蹲着一个人,正在火堆上烤着东西。丑虫原以为是黑鼻子,却又瞬间明白了不是,黑鼻子没有一头白发,也没有这么矮。白发人似乎听到了动静,从火堆上取下一根木棍穿着的肉,转身递了过来。丑虫看着递过来的肉,目光顺着看去,白发下满脸伤痕,如干旱三月的田地。丑虫接过来,却也不吃,挣扎着站起来向外面走去。百米远的地方地上有团黑影,丑虫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忙跑了过去。临到跟前,看清地上趴着的人,还是那身熟悉的穿的乌黑发亮满是破洞的丑虫套装,这人就是黑鼻子,丑虫用脚朝着黑鼻子蜷曲的腿轻踢了几下,没有动静,犹豫了一下后,伸出手,慢慢递到黑鼻子的鼻翼下面。呼吸很微弱,出生的婴儿一般,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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