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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成〈第十四章 先是读书人〉

心成〈第十四章 先是读书人〉

作者: 乐之涂 | 来源:发表于2025-09-02 13:21 被阅读0次

小院的日子,像是被泡进了一杯温吞水里,忽然就慢了下来。邓小童每日除了温养剑意,便是捧本古书在凉亭里,眼风却时不时扫过那个满院子溜达的小身影。

对于阿无,他似乎变得极有耐心,从不主动找她或要求她,只等她来找自己。

阿无则是活脱脱一只刚被捡回窝的野猫崽,浑身还炸着毛,试探着用爪子碰碰这儿,挠挠那儿。

她依旧天不亮就睁眼,却不是饿的,而是多年熬成的习惯。她蹲在屋檐下,看晨光如何一寸寸爬过院墙,把那扇门上的刻痕照得清清楚楚。

对她而言,如今最大的不同是每天要打扫院子,自然一日三餐便有着落,不能像之前那么野了,却好像再也不用担心明早就见不着太阳。

云青子摇着蒲扇,优哉游哉地踱到邓小童身边,用扇子掩着嘴,声音却一点不小:“啧啧,瞧见没?天生道体,灵光内蕴!心思纯粹得像块水晶琉璃,不染半点尘埃。这等练剑的绝佳苗子,万载难逢!你小子要是把她耽误了,那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邓小童眼皮都懒得抬,指尖拂过剑身,淡淡道:“道长如此热心,不如自己收个徒弟?”云青子立刻缩脖子:“免了免了!贫道闲云野鹤,可受不起这份牵绊!”说完便溜达到一边,假装看云去了。

谁也没料到,先憋不住的竟是阿无。这日,她蹭到凉亭边,脚尖在地上抠了半天,几乎要抠出个三进院子来,才蚊子哼哼似的开口:“……爹?”邓小童从书卷里抬起头。

“闭嘴。”

“哦!”

“什么事?”邓小童挑眉。

“我……我能不能……学画画?”她手指打架,声音细若游丝,她像是用尽了全部的脸面,其实在她那原本就不存在,可这会还真是难为情起来了。

邓小童心中微微一动,像是春风拂过冰面。他放下书,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想学画画?”

阿无用力点头,眼睛里难得地亮起一点微弱的光。“可以。”邓小童答应得爽快。

阿无还没来得及咧嘴,就听他又道:“不过,院子西角那口大水缸,以后归你负责,每日挑满。如何?”

阿无的小脸顿时皱成了个苦瓜,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心里噼里啪啦打着她那套生存算盘:又是挑水又是扫地……可好像还是比挨饿挨打强点?还能学画……嗯!反正上了贼船了!

她一咬牙,一跺脚,仿佛签了什么生死状:“……成交!”

邓小童眼底滑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小院几日炊烟不绝,生气渐复,自然少不了这条巷子里的路人偷瞄几眼。再加上前两日那场虽被迅速掩盖、却依旧泄出一丝骇人剑意与邪气的风波,以及后面流传于小镇的童谣,左邻右舍更是按捺不住好奇与恐惧,路过邓家祖宅时,总忍不住慢下脚步,探头探脑地朝里窥视。几个妇人聚在巷口,低声议论着“邓家祸害”、“引灾”、“门上邪门划痕”之类的话语,见到有人来,又立刻噤声散开,眼神躲闪。

邓小童对此心知肚明。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被流言所伤的少年,修为至此,更不会将这些窃窃私语放在心上。他反而大大方方地推开院门,正遇上两个缩头缩脑、假装路过的邻居。

他神色自若,甚至主动拱手,声音温和:“两位街坊进来喝杯茶?在下姓尹,是邓家远亲,离乡多年,近日才回返故里,方知此地成了这般,各位能否与在下说说当年情况?”他谎称身份,语气坦然,将“物是人非、不甚感慨”的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

那两人没料到他会直接出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应了几句“家中还有事,还有事。”,便慌忙溜走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晦气。他们的目光掠过院门上那两道狰狞的刻痕时,更是瞳孔一缩,避之不及,脚步都快了几分。

邓小童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离去,脸上无波无澜,仿佛全然没看见他们的恐惧,也没听见那些风言风语。他转身掩上门,将那些窥探和议论轻轻隔在门外。

阿无从屋里探出脑袋,疑惑地看着门外。“没事。”邓小童对她笑了笑,“一些……嗯,好奇的邻居罢了。”

“我知道这些人的,只会往人心里递刀子。”阿无语气冰冷,以前对此麻木,如今却有异样的感觉。

邓小童微微讶异,转而眼神温柔,竟揉了揉阿无的鸡窝头道:“也不尽然,这里还是有一些道理,也有一些顺序,有些人是无心为之,有些人是有心为之。”

“非蠢即坏!”阿无盖棺定论。

邓小童并没有反驳,“跟谁学的?”

阿无顿了顿,才道:“只是听别人说过。”

“嗯!讲道理不是一件容易事,但这恰恰是需要讲道理的原因。算了,先教你画画吧!走。”邓小童带着阿无朝云青子走去。

阿无则心中腹诽,讲道理跟我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邓小童朝那边假装看云的云青子扬了扬下巴:“道长,露一手?阿无她说想学画画。”云青子立刻来了精神,一甩袍袖,宛如世外高人般踱过来,捡起一根树枝,笑呵呵朝阿无瞄了一眼。

阿无眼观鼻鼻观心。云青子一边大笑一边在沙地上“唰”地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小丫头看好!此乃画道根基——直线!欲学画,先练手稳、心静!看道爷我给你画个……呃……大公鸡!”结果那公鸡画得像个被踩了一脚的毛线团,惹得阿无直撇嘴。

邓小童失笑摇头,转身进了书房。他没去找现成的毛笔,而是翻出一截青竹,又钻去灶房,在灶膛里扒拉出几块烧得正好的木炭芯。他坐在窗前,耐心地打磨着竹管,将炭芯小心地塞进去——他要给阿无再做一支炭笔。这东西,皮实,好上手,画坏了也不心疼。前两日已用那颗小松果给她做的那支可以用来玩又可以写字的“毛笔”正安静躺在他的书桌上。

做完炭笔之后,他心思又飘远了。想到陆芸明日就要去书院,站在她父亲曾经站过的位置上。他手下未停,又从抽屉里摸出一块光滑温润的黄杨木块。并指如剑,剑气微吐,细腻的木屑纷纷落下。他做得极其认真,尺身要平直,边角要圆润,不能硌了手。最后,他在尺首不起眼的地方,轻轻刻下了一枚小小的流云纹。

这不止是一把戒尺,是一份“规矩”,更是一份无声的“撑腰”。

看着即将成型的一笔一尺,邓小童有些出神。仿佛透过它们,能看到拿着戒尺、沉静授课的陆先生,她讲学的样子定然是极好看的。

心里暖融融的,可角落里又漫上一股说不清的怅惘。青岳书院……好久没去了。 明日,该去走走。走走那条他和尹小卓当年追跑打闹的青石路,那条他们一起往返求学的青石路。

“小桌子……”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那张总是挂着机灵笑容、鬼主意最多的脸猛地撞进心里。他最好的兄弟,竟如同消失了一般。近来有个冰冷的念头总猝不及防地窜出来,当年那么乱,小卓他……会不会是被妖域的人……掳走了?!他甩甩头,不敢再深想下去。

翌日清晨,天光澄澈。邓小童换下了一贯的青衫,特意穿了一身素雅的白衫,头发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子束起,褪去了几分剑修的凌厉,倒真像个清俊文秀的书生秀才。他需要以这样一个温和无害的形象,去走接下来的路。他沿着门前那条青石路走去,这是他少年时每日求学必经之路。

脚步落在熟悉的石板上,声音却仿佛响在十年前。路旁的垂柳依旧,溪流潺潺,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与记忆重叠,却又物是人非。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总会在这条路上突然蹦出来、勾住他脖子喊他“矮凳子”的尹小卓,心头像是被微风拂过,泛起一丝酸涩的暖意。

来到青岳书院门前,那斑驳的匾额、熟悉的书香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恍若隔世,一时竟有些怔忡。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他回头望去,只见陆芸也刚走到书院门口。她今日换了一身水绿色的衣裙,如同初春新发的嫩叶,清新动人。黛眉如山,勾勒出沉静的轮廓,一双眸子却比往日更加明亮,闪烁着一种对崭新开始的期待与坚定,神采奕奕。

两人在书院门口相遇,俱是一愣,随即相视一笑,前两日种种心结早已彻底化开,眼中美好皆融入在书院的晨光之中。

“怎么来了。”陆芸浅笑道。

“来看看。”邓小童点头,目光温和,“顺便,给你送样东西。”

他没有在门口多言,而是很自然地与她并肩走入书院。穿过熟悉的庭院,走过朗朗读书声传来的讲堂,来到一处僻静的回廊。廊外有翠竹掩映,阳光透过廊柱,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安静得能听到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在这里,时光都仿佛慢了下来。

邓小童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那把精心制作的黄杨木戒尺。“给,”他递了过去,声音在寂静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温润,“昨日做的。想着你今日开学,或许用得上。”

陆芸目光落在那戒尺上。尺身打磨得极其光滑平直,边角圆润,触手温凉,可见制作之人的用心。她的指尖拂过尺身,恰好触摸到那枚刻在尺首的、不易察觉的小小流云纹。

她的指尖微微一顿,抬起眼看他。晨光透过竹叶,细碎地洒在他白色的衣衫和清俊的侧脸上,眼前的男子,既是当年那个聪慧又跳脱的同窗,也是如今这个能斩妖除魔、亦能细心刻尺的剑修。

她没有多说,眼中漾开真切而温暖的笑意,如同春水泛波,小心地将戒尺握在手中,轻轻颔首:“小童,无论你走多远的江湖路,你永远都要先是一位读书人,可以吗?”

邓小童见她神色如此认真,眼神更是清澈见底,他点点头,认真道:“陆先生教我的,我不会忘!”

戒尺很轻,却又很重。承载着过往的回忆,也支撑着崭新的开始。

陆芸笑靥如花,邓小童并不知她另一层意思。

两人站在回廊下,一时无话,却并不尴尬,只有一种历经风波后的平静与默契在缓缓流淌。书院远处的读书声隐隐传来,仿佛是他们此刻心境最好的背景。

另一边,小院内,阿无正对着一地鬼画符般的“直线”龇牙咧嘴,云青子在旁边跳脚:“哎哟我的小祖宗,是让你画线,不是让你劈柴!”阳光正好,将每个人的身影都拉得长长的,新的故事,正在笔下、尺间、和脚步下,悄然生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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