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庄里北风肆虐,夹杂着细细的沙土浩浩荡荡地袭来,杨树的叶子翻卷着哗啦作响,牛棚顶上的塑料膜被掀起在灰黄色的天际嘶叫不止,烟囱里的青烟刚伸出头就让冲散地了无踪迹了,老黑狗呜咽着钻进草窝一动不动,只有炉子上的小铁锅不紧不慢地冒着热气,咕嘟咕嘟。
阿伊莎已经礼完晨礼,正在给公婆准备早饭呢,趁着锅里的米还没煮烂,匆忙地搭上悬挂在门头的土黄色方巾,拿起快秃了头的扫把扫扫院子里土风刮来的塑料袋子和干玉米叶子,徒手收揽起一包,塞进常年被烟熏黑的炕洞,从火炉里夹起一块烧得烫红的碳,引燃,风停了,白色的烟直直地冲向微白的天空。舀起一小碗白面,散进锅里,木头勺子使劲儿地搅啊搅,一锅黄米黏饭就成了。
刚结婚的时候,阿伊莎的茶饭还没这么熟练,常常不是水多了就是米多了,一顿早饭能做到大中午,婆婆的嫌弃她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如今,三年来,日日步调一致的流程让她早已轻车熟路。从坛子里取出腌好的酸韭菜,桌筷摆好,起身去唤另一个房间里的公婆。她从不和公婆在一个桌子上吃,自己端了碗坐在炉子旁的小板凳上,仔细观察着是不是该端茶了,是不是公婆的碗里没饭了。
过了二月初二阿伊莎就满19岁了,结婚三年还没有个一男半女,邻居们的风言风语总在耳边进进出出,和丈夫去医院检查了不知多少遍,每次都是两个人一起去,各种检查完毕,大夫却只找丈夫一个人,抓回一大包中药,苦了甜了她都得陪着丈夫一块儿喝,阿伊莎隐隐觉得,不是自己的问题,可年龄尚小的她还不敢张口反抗。
正发着呆的阿伊莎突然醒过神儿来已经到了大晌午,撇下手里的十字绣,揉揉酸痛的脖子,起身去准备中午饭。
时光不紧不慢,太阳撒下的光线斜斜地照进院子,麻雀惊也似地飞起又落在了远处的电线上,寺里的邦克声悠然响起。阿伊莎刚好洗完了锅,将灶台抹得一尘不染。灌一汤瓶热水,洗上一个清洁的小净,忽然觉得日子也没那么乏味。坐在镜子前的阿伊莎将额头前散下来的几根头发挽过耳后,仔细端详着对面的那个女人,怎么年纪轻轻面色就有些发黄,眼神也黯淡无光。容不得再多想,戴起盖头,安静地立在了拜中。
这幅十字绣绣得比以往慢些,才刚绣到清真言的第三个字母上,总觉有些力不从心,中药喝了这么久,似乎没起多大的作用,反而是大把大把的钱像流水一样流进了医院。耳旁响起婆婆明里暗里对她的指责和嫌弃,石女、造孽、祸害……她有太多的话,都绣进这一幅又一幅的小十字里,而后消失了。
晚饭和宵礼之后,阿伊莎开始洗已经换下两天的衣服,搓着自己钢圈都已经变形了的胸衣,鼻子忽地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进洗衣盆里,压着自己的委屈,低声啜泣着,细嫩的手指头经不起肥皂水的长时间浸泡,已经变得又皱又软了。晾好衣服后,阿伊莎清理了炉子里的死灰,再填上新碳,用压火的盖子压在火上,一铝壶冷水坐在炉子上,一整天的心不在焉,她忘了把烟囱底部的闩口打开。
看着公婆房子里的灯熄了,她也轻轻地脱了鞋,上了炕,躺在枕头上,阿伊莎想起初中时,老师问自己长大想做什么,她还一脸自信地说以后要当一名医生呢,用彩笔在粉色的卡纸上写下稚嫩的情话,偷偷地计算着还有几周就能和喜欢的那个男生坐到同一排,再多叠几颗塑料管星星就够一千颗了,还有作业本上写下的谁的名字首字母。
星星很高很亮,可是冬天的夜还是冷,塑料糊住的窗子密封地很严实,寒风一点儿也钻不进去。
第二天,天已大亮,每日都早起去礼晨礼的阿伊莎没有任何动静,婆婆觉得不对劲,推开门,满屋子的青烟缭绕,飘在房梁上叫嚣,阿伊莎直直地躺在炕上,脸色苍白,紧紧地咬着牙。
眼角的笑没那么明显,可她笑着,昨夜大概也憧憬过未来,期待一切都变好的日子。
只是来不及,来不及当一回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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