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肚子鼓得胀胀的,可我胃仍旧像个无底大洞一般,总也填不满似的。
又要了一碗炒米粉,窸窸窣窣,风扫残叶一般,也卷得一根不剩。
这三个多月来,我的脑袋里,一直是空空的,好像有人将我的头盖揭开,把我的大脑一下子挖掉了一般,一点思念、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中山北路上上下下,好像都落满了白色冒烟的溶液一般,空气热得在闪闪颤动。
他们的声音像刮玻璃那么尖!
火红的夕阳,照得我的眼睛都张不开了,我感到全身的血液倏地都冲进了脑门一般,头胀得发疼,太阳穴迸跳起来,耳朵一直嗡嗡发响。
桥上的荧光灯已经亮起来,好像一拱白虹,远远跨在淡水河上。我猛回过头去,看见西门町那边上空,霓虹灯网已经涨了起来,好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彩色森林一般。
在黑暗中,我看见窗外反射进来那些酒吧的霓虹灯,像彩蛇般,在窜动着。渐渐地,我的脑子却愈来愈清醒起来。三个多月了,这是头一晚,我突然感到我竟是如此思念着他,思念得那般渴切、猛烈。
巷里的风迎面横扫过来,夹着疾雨,打在脸上,阵阵麻痛。我逆着风,往巷外疾走,愈走愈快,终于像上次一样,奔跑起来,跑到巷口,回首望去,我突然感到鼻腔一酸,泪水终于大量地涌了出来。这一次,我才真正尝到了离家的凄凉。
《日日春》
《情难守》
《阮不知啦》
《你那双灼灼的眼睛》
两边的壁镜互相辉映,把人影照得加倍又加倍,在琥珀色的灯光下,晃动交叉,好像一群在夕阳影中兴奋蹦跳的企鹅一般。
在这繁华喧闹的掩蔽下,我们分成一堆堆,一对对,交头接耳,互相急切地倾吐,交换一些不足与外人道的秘辛。
在这个夜晚,大家从四面八方奔来聚在这个地下室里,不分老少,不分贵贱,骤然间,混成了一体,纵使还有个人深藏不露的苦痛、忧伤、哀愁、憾恨,也让集体的笑语、戏谑、癫狂,以及那一声紧似乎一声的琴音一下子掩盖下去。
只有门口那几只西瓜大的灯笼,一个个晕红的,还悬在那里。
到底是中秋了,到了半夜,巷子里起了一阵带着凉意的微风,吹得那些晕红的灯笼来回地摆动。
最后一批客人坐上出租车,驶出了巷口,于是巷子便渐渐沉寂了下来。骤然间,从巷口酒店的楼头,一轮满月涌了出来,光亮夺目,大得惊人。有许多年了,我没有注意过中秋夜的月亮。没想到竟是如此庞大、如此灿烂。好像一盏大探照灯,高悬巷口一般。
我走到巷口,仰天望去,月光像一盆冷水,迎面泼下来,浇了我一身体,我一连打了几个寒噤,身上的汗毛不禁都张了开来。
张先生受到这次打击,又想起我来了,大概他觉得只有我还靠得住些,所以要我回去陪他。
我跟他处过一段不算短的日子,虽然他对我曾经绝情过,可是只要他用得着我的时候,我还是会去照顾他的。
但我知道,他受的苦,绝不会在你之下。这些年你在外面我相信一定受尽了折磨,但是你以为你的苦难只是你一个人的么?你父亲也在这里与你分担的呢!你痛,你父亲更痛!
可是,为什么他连最后一面都不要见我呢?
他望着他,他那苍斑满布的脸上充满了怜悯,喃喃说道:“他不忍见你——他闭上了眼睛也不忍见你。”
可是我对他却产生了一份特别的情感及关怀。
我心里竟受到一阵猛烈的震撼,一股哀怜油然而生。
那是自他死后,我那颗枯竭的心,如同死灰复燃,又重新燃起了生机。
池塘浮满了粉红的花瓣,冒出水面三、四尺高的荷叶,大扇大扇的,一顷碧绿,给雨水洗得非常鲜润。青青的莲蓬,已经开始在结叶子了。荷叶荷花的清香随风扑来,一入鼻,好像清凉剂一般,直沁入脑里去。
让一双双眼睛从头睨到脚,从脚又一寸一寸往上爬,一直爬回到我们的脸上来。那些眼睛,从四面八方射过来,我们无法逃避,亦无法逃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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