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如此壮观和凄美,大地在蓝光幽幽中沉睡。
我怎么这样伤心和难过?是有所期待,还是有所追悔……
———莱蒙托夫

如何理解莱蒙托夫?
生不逢时的诗人、不屈的反抗者、矛盾而痛苦的悲观主义者?
抑或诗坛的月亮、勇毅的军人、英年早逝的可怜人?
还是孤傲而刻薄、对人世冷冷嘲讽的边缘人物?
不管怎样,在他生活着的年代,
莱蒙托夫似乎并不是那样走运。
即便他不停地奋斗付出,哪怕他历经漂泊羁旅。
他一直是孤独的,即使他有着过人的现代感与超前意识。
没有谁会为此感到伤心,
有一点我全然相信:
人们将兴高采烈地看我死,
甚于当年喜看我的出生……
十九世纪的俄国文坛上,
普希金的光辉将太多英才变成了阴影与陪衬。
尽管在刻苦努力上莱蒙托夫似乎要更胜一筹,
但他的一举成名,还是在普希金逝后才实现的;
他的诗文,一定程度上也受着普希金的影响。
作为普希金的后继者,莱蒙托夫与之有着很多相似之处。
生于莫斯科贵族之家、深受西欧文化影响、热爱诗歌与戏剧创作、曾被流放至高加索、眷恋乡村与自然风光、批判专制制度、追求自由……以及,最终猝然而逝,死于决斗。

尽管这样,他们作品间的区别亦是十分明显,甚至可以说,是互为补充的一个星球的两面。
梅列日科夫斯基曾这样形容这种不同:
在普希金笔下,生活渴望成为诗,行动渴望变为静观;
在莱蒙托夫笔下,诗渴望成为生活,静观渴望变为行动。
普希金甚至在谈自己的时候也像在谈别人,莱蒙托夫即使是在谈别人时也让人觉得他正力求从无边的远方将思绪返归自身,在心灵的深处,他关心的是他自己,在诉诸的也是他自己。
简明的结构、鲜明的形象、深邃的意境……这些是莱蒙托夫诗文的一贯的风格。
他早期的抒情诗带着强烈的浪漫与个人主义色彩,急促而激烈地抒发自我情绪:
“下面涌来比蓝天更清澈的碧流,上方正挥洒着金灿灿的阳光。
不安分的帆儿却祈求风暴,仿佛风暴中有宁静蕴藏!”
后期却渐渐冷静下来,更凝重也更开阔,多了沉思与静观:
“不,是贫瘠的田野令你们厌倦……热情和痛苦都不关你们痛痒;
永远冷冷漠漠、自由自在,你们没有祖国,也没有流放。”
批评家这样理解解莱蒙托夫的转变:
诗人脱离了小我,从与民众的对立走向与民众的结合;
诗人的创作出现了某种进步,完成了从浪漫主义向现实的过渡。
这或许是阅历增长后的思想腾飞,但又何尝不是时光打磨下的苍白无奈?
那些或明或暗的现实,使他不断心灰意冷;
那些或喜或悲的经历,令他陷入矛盾与怀疑。
我是多么想要赶上拜伦:我们有着同样的心灵和苦痛,但愿也会有相同的命运。

他曾受谢尼耶、歌德与席勒影响,
当然,论起对他诗风影响至深的,定是拜伦无疑。
他笔下的人物形象,那些个人主义的光辉、矛盾、痛苦与悲情,
都像极了拜伦式英雄;
同样,也带着些许自传的色彩。
贯穿了莱蒙托夫写作生涯的恶魔形象就是之一。
在一贯的认知中,恶魔都该是被批评、被打败;
然莱蒙托夫笔下的恶魔,却充斥着自私与积极这样的两面性。
在知识阶层日渐麻木、放弃精神追求的当时,
那个俄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之一,
这一形象在一方面自我、怀疑、厌世,与现实社会格格不入;
另一方面又充满渴望与追求,一身正义又待人真诚。
积恶是他最大的癖好;
每当翱翔在昏暗的云层,
他爱主宰命运的暴雨风,也爱浪花和密林的喧声;
他爱那阴暗凄清的黑夜,也爱迷雾和苍白的月轮;
他爱脸上的强颜欢笑,也爱无泪和失眠的眼睛。
这种在恶魔身上体现出的矛盾感,
也正是莱蒙托夫性格中存有的两面。
论起莱蒙托夫的性格,同时代的那些人都觉得,他是属于“怀疑的、悲观的、冷漠的另一代”。
他回避严肃的谈话,常以冷漠和嘲笑的态度面对社会问题,很少向人开放自己的内心。
因着这样的态度,他和许多关注他的人们疏远了;
也因着这样的孤僻骄傲,承受了许多误会与批评。
然而,从他文字的有力、作战的英勇、反抗的坚定,
以及对现实的关照,我们又会发现,
在他冷峻、嘲讽的背后,那些可贵的冷静、真诚与温情。

为反抗专制而斗争时,他说,
冷漠的文字难写内心的斗争,人们还没有一种有力的声音,能把幸福的企求如实地描述。
心怀勃勃希望时,他说,
我必须行动,真是满心希望,能使每个日子都不朽长存。
就像伟大英雄不衰的英灵,我简直不解休息要它何用。
他曾认为他肩负着某些使命,去拯救那一代人;
然而却在行进的路上,愈发悲哀,愈发沉重:
“我们的前途不是暗淡就是缥缈,
对人生求索而不解,有如重担,
定将压得人在碌碌无为中衰老。”
他为人们的麻木而悲伤,为魂灵的冷漠而愁叹:
“请你看看,在你面前,世人照样,悠然地走着习惯的路;
相信吧,你那老生常谈的哭泣和埋怨,他们都视为可笑不堪,
有如一位涂脂抹粉的悲剧演员,舞弄着硬纸板做成的宝剑……”
“他们的灵魂比波浪还凉!”
他曾渴盼像拜伦那样追逐自由:
山间的夕阳、飞卷的波涛,
人间天国呼号的风暴,都那样可爱;
他也尝试忘怀,企图寻找着一片安宁,
却被苦绪牵绊:
反顾过去——往事不堪回首;
遥望来日——没有一个知音。
他曾怀着幸福的预感,却终发现幸福离他还远。

对人生我以无所期待,对往事我没有什么追悔;
我在寻求自由和安宁,我真愿忘怀一切地安睡!
人们说,
普希金是俄罗斯诗歌的太阳,莱蒙托夫是俄罗斯诗歌的月亮。
整个俄罗斯诗歌在他们之间摆动着,在静观和行动之间摆动着……
而诗人自己,
却只见万顷碧波,白云悠悠,
舟船疾驶,白帆飘荡;
只见青松孤立,荒原万顷,
棕榈树在孤独的崖上独自忧伤。
四周寂寂,云烟弥漫在广阔的天宇;
白浪依依,微风吹拂着寂寥的坟。
长眠于家乡的土地,该是终能忘怀、释然;
他在世界那头,大约是真正得到了安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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