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生命初来这个世界，迎接他（她）的不是父母满怀爱意的笑容，而是一颗功利的心，一对火急火燎的眼，一双掰开他（她）双腿的手，这该是一种多大的悲哀。
据说，25年前，迎接我的，也是这样一场不堪。
母亲倒不是铁石心肠，头胎嘛，是个男孩子固然是好，是个丫头也能将就。但家里的男人就不一样了，父亲挑水回来，第一句话当然是问生了个什么，第二句话便是“老子卖房子都要生个儿。”爷爷从外做木工回来，第一句话同样问生了个什么，第二句便是“生个女，留着干啥？送了！”
也不知道当时的母亲心碎成了几瓣，不仅没人问她身体怎么样了，反而对她第一个孩子态度如此这般。
又据说，24年前，妹妹也出生了。生我是头胎，好歹有人接生，二胎的农村产妇，便再没什么稀罕的了。
那时妹妹生下后滚落在地上，一身血，竟无人擦洗，父亲一回家听闻又是女，便走开了，硬是没有将他的亲生女儿从床下捡起。
如果说要用头胎是不是生了个儿子来判断这家的妇人是否中用，那我母亲也太不中用了，连生两个丫头。
于是母亲下定决心要生个儿子让世人看看。
23年前，我的弟弟终于出生了，不过是个死婴。为什么呢？因为镇上的计划生育政策确实是落实得太到位了，他们亲力亲为地在我母亲肚子上注射了一剂打胎药。听闻当时是哀嚎一片，父母亲悲痛欲绝。
那时的农村鄙陋不堪，人心亦是。有儿子的跟没儿子的农妇起了冲突，有儿子的总用“断子绝孙”来攻击没儿子的，这确实是太致命了，没儿子的母亲气得跳手跳脚，马上败下阵来。
有次，母亲跟她姑嫂，我的大婶和小姑，起了冲突，父亲不说帮忙和稀泥罢，听到对方骂我是个贱丫头，竟顺手将我往悬崖下扔，若不是有树遮挡，哪里还有你此时窥探到的我的往事。
所以，母亲发誓一定要生个儿子让世人好好看看。
22年前，计划生育依旧大张旗鼓的进行着，可国家那个时候错了，为什么要逼着农民不生呢，穷山沟的农民是逼不得的，你越不让我生，我越要生个给你看看。
于是，到处都是你追（计委见孕妇就追）我躲（母亲没见都躲），你守（计委晚上守在门外）我藏（母亲只得藏在鸡圈）的把戏。
在这样辛苦的十个月后，我现在的弟弟终于出生了。父母亲的脸上笑开了花，所有人的脸上都笑开了花。
这就是我们三姐弟的初来人世。
缘分总有着惊人的相似。我有一个妹妹，也有一个弟弟。江山有一个大姐，还有一个二姐。
于是，两个农村组成的家庭你也别嫌我，我也别嫌你，我们都是爹妈“重男轻女”的产物。
谁家不是这样呢，二爸家，二姨家……都是两个姐姐，一个弟弟。
而这样的家庭里，苦的总是女孩子，老大可能干活最多，心里最苦，却是老二。
二爸家的老二被送过人，二姨家的老二也被送过人，我家的老二也送过人，只是后来因为各中原因，都没能随了他们的愿，老二还是老二，跟我们一起长大的老二。
被送是因为家里穷。
但比起直接扔河里，直接扔悬崖，我忽然觉得送自己孩子的母亲比杀自己孩子的母亲是要好太多的，虽然送和杀都是因为家里穷。虽然他们也总有他们的借口。
每每走到临镇的一个河边，母亲就会冷冷地说，这条河里被扔了数不尽的女婴。还有外婆房屋边的那个悬崖，也不知扔过多少个还未来得及享受这个世界的可怜儿。
听完我总是心痛，为什么养不起还要一茬一茬地生？为什么生了又不养？
母亲也总是说，因为农村需要儿子，需要儿子担粪挑水，需要儿子种地下田，需要儿子传宗接代。
所以你能想象的，和你不能想象的是，农村的女孩子是在爷爷奶奶，甚至亲生父母怎样错综复杂的眼光和明里暗里偏心的行为下长大的。
但说实话，现在说这些多少是没有良心了，因为现在的爸妈很爱我们，甚至给我们的爱和关怀远多过他们那卖房子生来的儿子。
虽然在他们的心里，房子还是儿子的，家产也是儿子的，女儿永远是嫁出去的水。
但在我们的心里，上一代的农村都这样了，我希望的是，这种人性的陋病在我们这一代能彻底打住。
现在，我们家倒也算和满，跟弟弟更加是相亲相爱，我跟妹妹就时常用这些往事来揶揄父亲，父亲也总是一笑了之。
所以啊，我真是发自内心的感谢邓小平让我们富起来了，不用男人再守着庄稼钯地。也感谢四海之内的母亲一茬一茬的生了这许多的儿子，让他们找不到媳妇儿。不然，农村女孩的命运可能永远都是苦难的轮回。
就像《欢乐颂》里面的樊胜美。看得不够让人心碎么。
特别喜欢鲁迅的一句话是：为了忘却的纪念。
所以，心里还是有几句极端的话不吐不快：
我认为，“重男轻女”说到底还是因为穷，因为骨子里渗着的男尊女卑传宗接代的男权和奴性。如果说所有的父亲重男轻女是因为无知愚昧，那么所有的母亲除了无知跟愚昧，还有对自己的轻贱，对自己女人身份的轻贱。
你就是被嫌大的，你还要嫌自己的女儿，多傻。
就比如孙子跟谁姓的问题，跟爹姓跟妈姓，能跟你这个奶奶姓吗？帮着儿子争，多傻多傻多傻。
当然，也有一种很温暖的回答：我想生儿子，是想让他不要像他母亲一样被嫌弃。
天啊，我时常在想，若是我头胎生的是个女儿，公婆那边，二胎铁定是跑不掉了吧。
但，如果头胎真生了女儿，我会用生命保护她。并且打死不生二胎。
任凭他们闹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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