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虎的妈妈姓田,叫文玉,文玉生的聪明俊俏,虽然在村里人们都夸文玉长地漂亮,但没有一家贫下中农的孩子愿意娶她,因为她是地主家庭,人们称她妈妈为地主老太婆,称文玉为狗崽子,而文玉的爸爸已经被批斗死了。
文玉是个不服输的性格,谁要喊她狗崽子,她便破口大骂,你是狗,你全家都是狗,也会抡起扫把打人,所以村上的年青人都对她敬而远之,村里的婆婆妈妈们也在背地里给文玉给了一个外号,叫地主小辣椒。
在那个认成分的年代,地主阶级是被打倒的对象,他们的孩子参军入伍与考学都受限制。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他们经不起人民群众的斗争,一斗争他们的纸老虎特性就显露出来了。文玉只有妈妈了,她们在村里都是绕道走,最后不得己,她们娘俩搬到村对面的三间破房子里住下了。
眼看文玉已经十八了,没有人来上门提亲,在那个女子普遍早婚的年代,文玉妈妈是异常焦虑的。文玉妈妈求媒婆帮忙的时候,媒婆会说人家是在乎成分的,文玉妈妈便会嚅嗫起来,“他嫂子,帮帮忙,文玉都十八了。”
这样一晃几年,在文玉二十三岁那年,终于有个男子同意与文玉成亲,他父母双亡,天天吃了上顿想下顿,喜欢东游西逛,还爱打牌。文玉当时在那村里算是老姑娘了,而那男子也有二十五了,也该成家了,媒婆就撮合了他俩,文玉妈妈只得接受,但文玉妈妈要求入赘,否则免谈。男子叫贾海友,他才不管赘不赘呢,只要有人管饭他准成。于是媒婆将这事办成了。
他们俩人成家后,文玉妈妈就天天指使海友下地干活,不干活一家人吃啥呢?这个贾海友呢是个拔拔动动的货,丈母娘不分配任务,他从不主动找事做,常常不急不慢,就是有人一喊打牌,他嗖地一下就窜出去了。
丈母娘有些摇头叹息,文玉有时也叹气。好在结婚不久,文玉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这小子虎头虎脑的,双目炯炯有神,眉眼有些像外公,全家人可高兴了,贾海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干活勤勉些了,他们的日子也慢慢变好了。
转眼到了一九七八年,改革开放了,可以允许农民自己种田,自己收割庄稼,有多余粮食花生疏菜啥的,也可上街去卖。也没人说割资本主义尾巴了,可以公开买卖了。
以前文玉妈妈为了贴补家用,挎个篮子,装上鸡蛋,偷偷叫卖,立即有大队民兵赶来没收,还要批斗,说她是现形资本主义,搞不正之风,文玉妈妈可没少受气。
现在可以公开买卖了,文玉立即跟妈妈说想要到镇上卖菜去,镇上离村有十几里,可以骑自行车去,于是每周总有几天文玉会早早起来,骑自行车去卖菜去。
镇子不大,卖菜的集中在十字街上,那里十分热闹,有卖鱼的,卖肉的,卖鸡的,卖各种疏菜调料的,还有包子铺,油粮店,供销社等,天天人来人往,热气腾腾,文玉很是羡慕,心想,啥时住在镇里就好了。
贾虎十岁时,文玉妈妈走了,贾海友爱打牌的瘾又上来了,他有时会偷偷拿走文玉卖菜的钱去打牌,有时一元,两元,有时十元,那时鸡蛋才卖一分钱一个,所以十元就不少了。文玉发现不对,大声训斥贾海友,贾海友表面不吭声,背地里他还借钱去玩。
贾虎有时也跟妈妈一起到镇上去,他陪妈妈一起卖菜,卖完菜了他同妈妈一起坐在小馆子里吃饭,他问妈妈,“妈妈,我小学毕业后,可以到镇上上中学吗?我好想来这里。”文玉说,可以,你要考上才行。
文玉每次卖菜,会遇到几个爱八卦的妇女,她们会说谁谁老公走了,谁又改嫁了,谁家老婆走了,谁又续弦了,甚至还说谁谁四五十了,还在打光棍,现在可想娶老婆了,甚至带个孩子也行。文玉只当戏文听。
有一天,文玉将房门打开,正欲出去,几个人一起围了上来,“嫂子,还钱,贾大嫂,还钱”文玉一愣,什么钱?那几人一脸凶相,皮笑肉不笑地说,“嫂子,你家海友已经欠我们牌钱一千二百元了,不还也行,不然嫂子陪陪?”文玉气地脸发白,颓然地坐在地上破口大骂起来,贾海友,你个杀千刀的,老娘要跟你离婚,呜呜呜,呜呜呜。那几人知道要钱没那么顺利,得多跑几趟,他们也觉得尴尬,就走了。
贾海友是躲在家里灶台边,愣没吱声,等那人走后,他来扶文玉,说自己错了,以后不再打了。文玉恼羞成怒,忽地站起来,捶打起贾海友,说不活了。那可是一笔巨款哪,到哪儿弄去。贾海友劝文玉道,你们还到镇上躲躲去,我再想办法。
文玉只好带着贾虎到了镇上,镇上没有亲人,住哪里呢?她一下子想到了王嫂子说的那个老光棍,她想到那里暂住几天,帮人家做做家务,打扫打扫卫生总可以吧,反正他想成家,自己可以帮他张罗一下的。
文玉找到王嫂子说明了来意,王嫂子笑咪咪地领着他们来到了那个老光棍的家,老光棍的家在一条巷子的深处,房门大开,老光棍家有时也会有相亲对象来,但都沒有长久的,所以人们对老光棍家来人一点儿也不奇怪,都会打听相亲成不成?
老光棍每次都闷闷地说不成,说女方彩礼要高了,出不起。人们便一阵哈哈大笑,继而又有些心酸起来,老光棍其实人不错,就是穷。
老光棍叫胡明,早年母亲光生病,他到处借钱给母亲治病,亲戚朋友们都借钱借怕了,所以婚事就被耽搁了,以前家有四五间房,卖掉了一些,只剩两间瓦房了。现在他一个人住,每天都冷冷清清。
胡明现在快五十了,他见文玉面颊有些红晕,手里领着个孩子双目炯炯有神,一下子觉得很有生机。王嫂子给他说他们娘俩暂时住几天,遇到困难了请胡明帮帮忙,胡明连忙答应了。
胡明将文玉领到一间小卧房里,说他们娘俩住这里,文玉一见床上空空的,只有床铺板,胡明见文玉脸上有忧色,连忙拿来了两床被子,被子上的棉絮都出来了,文玉接过来,叫了一声胡大哥,并感激地说打搅了。
文玉对王嫂子说打搅胡大哥怪不好意思的,她想上街去买些床单被罩之类的东西,帮胡大哥洗洗补补,总不能白住的。
于是文玉上街买了一些布匹,她回到胡大哥家就开始忙活起来,将床上全部焕然一新,还不忘将饭菜做好端来叫胡大哥吃。
胡大哥望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看着满脸兴奋的小虎子,还有到处整洁有序的模样,他头一次觉得这个家并不冷清了。
文玉说她喜欢卖菜,问胡大哥有沒有菜地,她可以帮忙收拾菜地,并可帮他卖菜,卖菜的钱全部给胡大哥。胡大哥说后山上有块菜地,他平常在油房里帮工,很少打理,那感情好,你愿意打理就去打理吧,卖完的菜钱不用给我,给小虎子买糖果吧。文玉则立即正色道,那不行,是胡大哥的就是胡大哥的,我们不是贪便宜的人。胡大哥只好说行吧。
这样过了四五天,文玉要带小虎子回去了,她走到巷子口时,王嫂子拦住了他,对文玉说,胡明象似种了邪了,说非要娶你,你说咋办?文玉有些惊讶,讷讷道,种就种呗,我又不是寡妇。
文玉回家时,不见贾海友,她发现家里东西被砸个稀巴烂,文玉眼泪巴巴,哭了起来,好你个贾海友,你躲哪里去了?你这个不争气的畜生,这日子可没法过呀?哭着哭着时,王嫂子那句话一下子蹦了出来,胡明非要娶你,胡明非要娶你。
文玉开始思索起来,贾海友懒散好赌,没有上进心,孩子想要到镇上上学,他一点也不关心。而胡明可以提供住所,可以供孩子上学。一个念头冒了出来,离婚,对,离婚。
贾海友跑到深山去躲了几天,不料回来一看,也有些傻了,那伙人砸了他的家,文玉一见他就气地发抖,恶狠狠地说,贾海友,离婚,不过了。
贾海友哪想离呀,以为文玉说气话,他可不同意离婚,他就让她说,他不言语。但文玉可认了真,一转身回屋收拾了东西,拉起田虎就走了,这下贾海友可真慌了。
贾海友到处求人说情请文玉回来,文玉就是不回来,贾海友见无望了,便同意与文玉离了婚。
离婚后,贾虎户口随母亲安到胡明一起,贾虎便在镇上上学了,镇上比乡下热闹太多,贾虎还是很高兴的。
文玉走后,贾海友又是一个人了,诺大的三间瓦房像一座大冰窖,他开始后悔起来,文玉是个要强的女人,他是个扶不起来的赖皮球,他把好好的一个家过散架了。
贾海友再也不上牌桌了,他每天认真种地,种菜,他也骑车到镇上去卖菜去,他还专门瞅文玉在哪里,他便蹴在哪里,文玉卖菜练就了大嗓门,也帮他吆喝,不一会儿,他的菜也卖完了,文玉给他钱,他不要,说放文玉那里,文玉心里一软,眼里有泪花在闪。
王嫂子他们经常到胡明家玩,有时也说起贾海友卖菜的事,胡明听了,有些不高兴,叮嘱文玉离他远些,文玉答应着,但不久,他发现文玉没以前爱笑了,有时会发呆,胡明知道文玉肯定在担心贾海友了。
胡明觉得,幸亏贾海友懒散,要不然,文玉这么好的女人怎会跟了自己呢?文玉是个有原则的人,不会再与贾海友纠缠的。想通后,胡明便对文玉说,贾海友下次再来卖菜,你可以带他到家来吃饭。
这边贾海友受到文玉邀请,有些吃惊,又有些激动,他特意带了鱼去了文玉家,他发现胡明一点也不嫌弃他,贾虎也养地很健壮,贾海友万分感慨,几杯酒下肚,他既惭愧又心安,他的心情复杂,但看到贾虎精精神神的,他觉得他也不吃亏。
村里经常有人打趣他,贾海友,又要上街卖菜去啊?去见媳妇,还是去见娃啊?贾海友都会认真地答,我给文玉送些菜去。贾海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挑上两筐子菜,上街售卖去,卖完了,他会去文玉家坐坐去,他们三人一起唠会儿嗑。
贾虎在镇上上到高中毕业,那时是改革开放时期,贾虎与同学们一起到广州打工去了。贾虎在广州一个机械厂上班,他还谈了一个女朋友,打算过年结婚,文玉便早早在家里准备喜庆用品。
不料,有一天夜班时,他女朋友的手提包被小偷扯了去,贾虎连忙去追,那小偷拿出短刀威胁,贾虎一股虎气猛然窜上来,向那小偷奔去,小偷用刀刺向贾虎,刺中了要害,贾虎倒地身亡。
警察告诉文玉真相时,文玉始终不相信,她昏死了过去。
好多年了,文玉头发都白了,脸上的倔强一点也没变,她还是喜欢站在街口卖菜,她总觉得,街上人来人往的,有不少青年男子经过时,他们的步履,像极了贾虎,她会觉得有些安慰。
他们三个人,也处成了亲戚,他们都爱贾虎,也都会想念贾虎。贾虎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时常令他们回味无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