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之晨,微霜如一句未说完的话,悄悄覆在秋的残简上。
城南陌上,天色被夜雨漂淡,剩一层洗笔的蓝;日光尚未破茧,只在远树之梢,镶一圈银白的钝光。
土路比夏时窄了一指,野菊自两侧侵城,举金色小币,缴纳季节最后的赋税。
西北风来,第一片落叶声轻若指甲刮旧信,胸腔却为之一震。
老梧桐卸甲,叶旋而下,边缘焦枯,中心仍碧,像被岁月啃噬却执意守秘的心;柄叩泥面,一声木鱼,替深秋押下首句韵。
俯拾一叶,脉纹隆起,如老人手背余生的河流;轻摩,脆骨碎裂,溢出干香——树借它最后一滴脂,点火自焚。
原来凋零亦可慷慨,毋须祭奠。
田畴刈尽,玉秸成垛,似天撒骰子,等人翻最后一面。
灰喜鹊三五,啄食其间,羽色如人世暧昧地带;忽集体振翅,翅声刷亮空地,一瞬银漆。
河比夏瘦,露出灰白堤骨,像大地解衣,晒旧伤。
柳与杨投影水面,枝臂柔指天空,示以方向:纵一无所有,亦要将仰望举过头顶。
坐老树下,风把枝桠吹得呜呜,熟果坠地,迸出微醺的酒甜——它们把全年阳光偷酿,作别尘世的一吻。
日色高,雾被抽丝,远山显骨,褶皱如神揉皱又展平的锡箔。
芦苇俯首,银穗起伏,替所有离场者广播:
“我们归空,汝等迎新。”
起身,拍去衣上碎屑。回首,足迹已被风抹平,似无人至。
然此陌已在我身内撒下一握落叶——将于最寒之夜,悄悄腐烂成土,再于血脉深处抽枝。
行至最后田埂,天把蓝熬成靛青。风忽止,叶亦止,如人按下静音。
胸口“嗒”一声,心窗自阖。
我向满地静美的死亡,向枝头倔强的空灵,向所有终将重生的离别,低低祝祷:
“化尘亦舞,归海犹望。”
陌上深秋,落叶静美。
一步一响,皆是梵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