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三岁那年第一次阿芳,那年冬天的时候,我回老家探亲,同村的亲戚便说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好成家。我母亲在我早年间便去世了,是父亲将我和两个姐姐养大的,现如今两个姐姐都成家有了孩子,日子过得不算富裕,但也算是顺顺利利。就剩下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因此父亲也希望我能够早日成家。于是同村的亲戚说起自己远方还有一家亲戚的女孩子也还是单身,比我小两岁,人也生的好看。2004年冬天,我便认识了阿芳。
我和阿芳都是在外地打工,我在广州,她在上海,相隔甚远。因此也就是过年那几天见了一次面,就没有再继续接触了。俊芳五官长得很好看,身材微胖,也很高,跟我的身高刚好配,我对俊芳的第一印象很好,媒人来问的相亲结果的时候,我便直说了我喜欢她。而至于俊芳对我什么意思,媒人也拿不准。
过完年之后,我和俊芳就回到了各自打工的城市。那个时候还不想现在有手机、微信这些方便的联系方式,我们就是偶尔打个电话,俊芳对我并不怎么热情,所以我也没好意思过多的去打扰她。
过了大概半年的时间,家里父亲开始问起我和俊芳的事情,大概意思就是如果两边谈得还不错的话,可以考虑一下结婚的事情。虽然我只见过俊芳一次,但是心里早就已经喜欢她,因此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我在考虑之后便和俊芳的父母提起了结婚的打算,俊芳的父母很爽快的答应了,边打电话通知了俊芳回来。我和俊芳的第二次见面,便是我们去民政局领证。
因为我和俊芳是临时决定结婚的,因此两边的工作都还没有安排妥当,于是领完证的两人还没来的甜甜蜜蜜,便回到各自的城市继续打工。等到我们真正住在一块儿,像两口子一样生活的时候,已经是结婚半年之后。
在这半年里,因为名正言顺了,我便经常和俊芳通电话、写信什么的,因此两个人的感情升温的很快。等到过年聚在一起之后,我们就商量着到同一个城市上班。于是过完年我就和俊芳一起到了上海。俊芳找了一家服装厂,我找了一家电子厂,两个人加在一起工资收入还是很高的。
因为我家里条件并不好,父亲拿不出钱来给我们两盖新房,俊芳家就她一个女儿,家里经济条件也算是村子里比较好的,于是我便做了上门女婿。虽然岳父岳母对我就像对亲儿子一样,也没有因为我家庭条件不好而轻看我,但是我还是在心里希望能够挣钱给俊芳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家。在上海我们两个人的工资收入还是不错的,如果就这样一直安安稳稳地过下去的话,五六年之后我们就能在老家盖一座大房子了。
但是婚后的日子并不像我们预想的那样。我性格火爆,俊芳也是不肯服软的人,加上婚前我们对彼此的了解都很少,因此不出三个月我们就经常因为生活中的一些细节吵架。俊芳的姑姑姑父也在上海打工,因此也经常劝着我们,说是新婚夫妇在性格、生活上有磨合是很正常的事情,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其实虽然我有些大男子主义,性格也有些火爆,但是很多时候我愿意去迁就俊芳,真正让我每次无法忍受的是,俊芳似乎觉得和我在一起根本不是她自愿的,她也老是爱说自己这一辈子命苦。这样的话让我听的很不舒服,因此常常和她大吵一架。
吵着吵着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我们就打起来了。那个时候在农村,两口子打架时习以为常的事情,只是俊芳毕竟是个女人,因此每次打架时候我两都在气头上,难免她受的伤比我多。
有一次姑姑过来我们家,看到我和俊芳两身上都是伤 ,便把我俩分开教育。姑姑说,不管怎样你个男人不应该动手啊,你这一拳头下去那女人哪儿受的了。我明白姑姑说的道理,但是每次俊芳说那句“我反正一辈子就是命苦”的时候,我就觉得俊芳是在讽刺我没本事。姑姑一听我的心结在这儿,便把俊芳小的时候告诉了我。
俊芳家是村子里经济条件比较好的,零几年家中又是养了大肥猪、鸡、鸭、鹅这些牲畜,加上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儿,按理来说应该是捧在手心的。但偏偏她父母时村子里出了名的扣,不仅对外人扣,也对自己扣。从幼儿园到初中每一学期的学费,俊芳都是班上最后一个交的。俊芳的父母每次都要等到老师一再的强调赶快交学费的时候,才会去把孩子的学费交了。有一次,甚至是到了学校老师说第二天要是再不交学费的话,俊芳就别去上学了,她的父母才去把学费给交了。
俊芳直到初中学习成绩都很好,按她的成绩考到县城里的重点高中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去县城参加中考要交一百块钱的报名费,俊芳的父母觉得考个试为什么还要交钱,而且还是一百块,因此就劝她不要去参加考试了。俊芳在家里哭闹了好多天,她父母才答应了,可是就在交钱当天却又临时反悔,死活不把钱拿出来。也是这样子,俊芳后来没能参加中考,不得不在家做了几年农活之后跟着村子里的其他人外出打工。
我听完俊芳的这些事情才明白,或许俊芳心里一直都是不甘心就这样打工过一辈子的,但是现在再去补救什么有意境没有办法了。而俊芳当初那么快的答应嫁给我,或许也是想赶快摆脱掉家里的父母。知道了这些的我很心疼俊芳,同时也在心里默默立下誓言一定要凭自己的努力让俊芳尽快过上好日子。
2006年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服装厂里不容许俊芳请那么久的产假,因此俊芳一直到临产前一个月都在上班,孩子是顺产,男孩儿,我和俊芳都很开心。但是等到俊芳做完月子之后,原本的服装厂却告诉俊芳已经找到了新的员工上班,那个时候我们都没有和老板签订劳动合同的法律意识,因此也只有自认倒霉,我考虑到俊芳刚生完孩子需要静养,便将她和孩子送回了老家,拜托岳父岳母照顾她,而我一个人就在上海打工。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上海的很多工厂开不出来工资,我的工作也变得不稳定了,因此我便回到了重庆,俊芳将孩子放在老家让父母帮忙照顾,她来重庆和我一起打工。俊芳在一家汽车公司找到了一份喷漆的工作,油漆里面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化学成分,俊芳有时候会觉得眼睛疼,身体不舒服什么的,但是我们都没有多像。在重庆呆了不久我们就有了第二个孩子,也是男孩儿,我们在高兴的时候,也感觉到了压力很大。
在压力之下,我和俊芳最后还是决定回到上海去打拼,虽然上海的物价很高,但是至少挣得多,我们能省下来的钱就更多。于是第二年我们便带着老二回到了上海。上海的工资我们加起来还是有七八千左右,本来可以租更大的房子,吃穿都更好一些,但是俊芳觉得孩子穷了什么都不能穷了教育,因此把每个月最多的开支都放在了两个孩子的教育上,老大在老家还好,幼儿园什么的花费不大,但是老二的开支就比较大了。而且想到以后两个孩子的婚事,家里总得备有两套房子吧,因此俊芳比起以前更加节俭了。
慢慢地俊芳的身体开始出现了很多的问题,人苍老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等到我发现这些异样的时候,她已经不舒服很久了。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俊芳和我去了医院检查。2013年的时候,医生检查出来是尿毒症。
我们那个时候对尿毒症都没有什么了解,医生建议及早做化疗或者换肾,最终在考虑到经济状况的情况下,我和俊芳选择了保守的药物治疗。而她生病的事情,我们都瞒着两边所有的人,不希望别人为我们的事情担心。
2014年10月,俊芳的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差,开始出现晕倒的状况。我带着她去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已经是重度尿毒症,那年俊芳才三十出头,我们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么年轻的俊芳会被这个疾病盯上。
俊芳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虚弱无力,根本无法上班,连日常生活都难以自己料理。而医院也最后下了死命令,要么偷袭续命,要么就是换肾。
我和俊芳发现再也无法继续将病情隐瞒,于是便回到了重庆老家,把俊芳患病的事情告诉了父母。俊芳父亲常年饮酒身体很差,母亲也因为多年的劳累身体不好,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两个孩子又太小了,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到合适的肾源太难了,而且这些年家里面挣的钱也不够换肾的手术费。和家里人商量过后,我们最终还是选择了保守治疗。
俊芳从得知自己的病已经很严重了之后,害怕治病需要花费过多的钱,而这个病她也很清楚,花多少钱都不一定救得活她。俊芳一直很消极,我害怕她想不通,就拜托了姑姑家的孩子们每日跟俊芳打电话聊天,宽慰她的心情,帮助她建立活下去的希望。
而我便为了足够支撑其俊芳后期化疗的钱,便在村委会这些地方先办法去申请贫困户,以便医院花费的钱可以多报一些。
时间过的很快,便到了年底,俊芳从一百三十多斤瘦到了九十几斤。姑姑家孩子回来的时候,看到俊芳的样子都忍不住哭了,那个时候俊芳已经接受了一段时间的化疗,无论怎样,她还是想要多看几眼两个孩子,多陪伴他们走过人生的一段路。
过年的时候,亲友相聚一团。姑父逗老二,“二娃子,你喜不喜欢上学呢?”二娃子年龄还小,平时为人又憨憨厚厚的,大家都很喜欢逗他。
“我喜欢啊,可是我不想上学了。”二娃说。众人不解,“为什么?”二娃一脸认真地说道,“因为我要把上学地钱留下来给妈妈看病,这样妈妈就可以快点好起来了。”
大家都沉默了,俊芳在一旁听到老二这么说,也只是笑着把老二叫过去,抱他在怀里,我心里难受,只得在心里默默立下誓言,一定要让俊芳活下去,看着孩子长大,陪伴着我变老。
后来为了让俊芳安心养病,两个孩子安心上学,我便在镇上租了一个门面,开了一个小超市,两个孩子正好都转到镇上上小学,俊芳在定期化疗一段时间之后病情也趋于稳定,可以守着这个小超市,顺便照顾一下两个孩子。说是俊芳照顾两个孩子,更多可能是孩子帮着我照顾她。老大不过九岁,因为从小被外婆带大,因此洗衣做饭什么地都会,害怕妈妈累着了,所以洗衣做饭地事情都是他做。两兄弟放学回家,一起洗衣做饭,还帮着俊芳看着超市,卖卖东西什么的。俊芳定期的化疗还要继续,虽然可以通过医疗保险报销一部分,但仍旧有些用药是不在报销范围内的,因此每个月仍旧需要一笔不小的数目。同村的亲戚介绍说去贵州做木材生意挣钱多,于是我便去了贵州,每隔一段时间就回来一次。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的时间,俊芳的身体是时好时坏,我也忘记自己在多少张病危通知书上签过字了。2016年初的时候,俊芳最终还是走了。我像前几次那样在病危通知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却没能等到活着的她被推出来。
岳父在俊芳去世后,终日饮酒,身体越累越差,而我早已经该担起自己的责任。那段时间我甚至来不及悲伤和难过,或许是因为在心里面一斤演练了很多遍关于俊芳走后我要怎么办之类的事情,所以已经麻木了吧。我也曾经在心里问过自己,我是不是太麻木了。
时间似乎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16年年底,死去的人似乎被人们遗忘的很快,开始有媒婆给我介绍新的人,亲戚朋友们再见面的时候,也没有了往年的沉痛,似乎每个人都开始了新的生活,而我似乎也开始了新的生活。大年初一的时候,两个孩子嚷嚷着要去给妈妈拜年,孩子对于生死仍旧难以完全理解。
老大到了俊芳墓前,在她坟前放了很多糖果,老二想要拿一颗吃,“弟弟,不可以吃这个糖,这是给妈妈的。”老大大声制止了。
“我拿了橘子,我可以把橘子给妈妈吃,妈妈的糖已经好多了,我吃一颗她不会怪我的。”老二说着便伸手去拿糖,老大硬是不准。两个孩子还在俊芳的墓前不断争吵,我听着两个孩子的争吵,恍恍惚惚以为俊芳还在这个世上。
我和她的这一辈子时间不长,不过十三年,也没能让她过上什么好日子,也没有说过生么甜言蜜语给她听,早些年不懂事儿,还老是惹她生气,打过她也后悔了。我很少后悔什么事情,在她的身上,除了不后悔遇上她,却有太多的事情去后悔了。如果在天国的她能够听得见的话,我想告诉她,让她等等我,下辈子我一定拼尽自己的全身力气,让她开开心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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