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月后,子夜。
含经堂内隔间内的烛火幽幽,在青瓷灯盏里摇曳,将子悠伏案的影子投在身后的书架上。案头堆积的册子已摞成小山,墨迹未干的朱笔斜搁在砚台边。他揉了揉眉心,指尖在太阳穴上按了按——病后的身子终究不如从前,才批了半宿,眼前便浮起一层薄雾似的昏沉。
笔尖在纸面上顿了顿,终于停了下来。他支着额角,不知不觉阖上了眼。
寅时二刻,夜露渐重。
一阵凉意掠过颈侧,子悠猛地惊醒,额前散落的发丝扫过眉骨,有些痒。还未完全清醒,便觉一双手正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暖意从相触的皮肤传来,干燥而温热。
他缓缓转头。
永晔歪坐在他身侧的蒲团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却仍固执地握着他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子悠怔了怔,抽回了自己的手。
那动静惊醒了她,她睁开了眼,尴尬的笑了笑,扶了扶自己的官帽:“你醒了?”
子悠刚要抬手去够案边的茶盏,永晔的手指却已先一步触到了青瓷边缘。
"凉了。"她指尖在盏壁上轻轻一贴,蹙眉道,"我去换盏热的来。"
不等子悠回应,她已快步开门而出。不多时,宫人躬身送进一壶新沏的茶,白雾氤氲着从壶嘴袅袅升起。永晔亲自执壶,琥珀色的茶汤注入盏中,泛起细小的涟漪。
"这些琐事不必你动手。"子悠头也不抬地整理着案上散乱的册子:"自有宫人伺候。"
他抱起一摞文书正要起身,忽听得永晔低声道:"无论如何,我永远与你同进退。"
子悠手中的动作不停。
永晔忽然伸了一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掌心温度透过肌肤传来:"我总会陪着你的。"
子悠指尖微顿,垂眸扫过她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柔荑,忽的轻笑一声,手腕一翻便轻巧地抽离出来。他唇角噙着丝倦怠的笑,声音轻得像檐角将化的雪:"不必。我一个人惯了,不劳相陪。"永晔的手僵在半空,指节微微发白。
天宫,周贵妃寝殿内鎏金香炉青烟骤断。
老天君一掌击在蟠龙案上,震得茶盏中明月破碎:"自宋昭那根白绫悬上梁柱,前朝的唾沫星子就没停过!"苍老的手背暴起青筋,"如今连朕的后宫都敢指摘——'毒妇''祸水',连正德年的旧账都翻出来..."
周贵妃指尖的绢帕洇开一片深色,哽咽道:"臣妾早无颜面...姮儿早已……,昭儿又...离我而去。"她话未竟便被截断。
"玉蟾。"老天君忽然俯身,龙涎香混着药苦气笼罩下来,"当年那件事,当真与你无关?"指尖捏住她下巴的力道,恰如三十年前初见时那般不容挣脱。
周贵妃瞳孔骤缩。
"朕很失望。"老天君松开手,袖中落出一卷泛黄奏折,"我当年就同你说过。姮儿是女孩家,尚且年幼,留下来,养在深宫日后做公主联姻便是,你偏……不听。"他忽的冷笑:"你太让我失望了。"
"陛下!"周贵妃听的心内咯噔一下,凤钗乱颤。
"朕问你——。"老天君忽然问道:"李姮失踪那日,为何偏是你遣散了所有宫人侍从?为何她会忽然失踪,几十年间踪迹全无?你胞姐为何突然发疯,又突然自尽?宋昭又为何忽然在青云宫自缢?你到底是希望姮儿还在世,还是压根不希望她被寻到?"
“陛下……。”周贵妃跪倒在老天君面前,哭的梨花带雨:“我所做的一切,陛下明明都……,为了陛下,我……。”
“住口!”老天君怒喝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可知道多少次那些朝臣联名上奏,要朕废了你……。正德年间那场宫变一直难堵悠悠众口。事到如今,难道你就没看出来,这是有人存心把姮儿的事翻出来,借题发挥……他们要联合起来,揭开这层旧伤疤,来讨伐朕当年弑兄夺权,不仁不义……。”
周氏的手忽然松开了紧拉着老天君的衣袖。
“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李姮,相认下来,将此事平息下去……。”
周氏眼内忽然滴下泪来,口中喃喃:“我的姮儿,姮儿……。”
“这是帮贵妃你自己,也是帮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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