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了凡四训》原名《训子文》,是明朝人袁了凡(1533~1606)于晚年写给大儿子的家训。了凡先生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阐明了为何命运虽有定数,但仍可通过改变自己的德行(心性)、通过行善而改变、升华。
《了凡四训》的原文虽没有先秦古文那般费解,但对于现代人来说终归是有些吃力的。现在流行的白话版,是民国初年的黄志海先生所作,对现代人来说仍旧显得有些啰嗦,且个人认为没把原文吃透,不少地方仅从字面理解。
新的译本试图用更简洁明快、更合现在年轻人口味的语言,使其更具可读性。读者们如果发现有你认为不到位的地方,请留言。感谢!
《了凡四训》一共分四章:立命之学、改过之法、积善之方、谦德之效。此文是其中的第一章:立命之学。
【原文】
余童年丧父,老母命弃举业学医,谓可以养生,可以济人,且习一艺以成名,尔父夙心也。后余在慈云寺,遇一老者,修髯伟貌,飘飘若仙,余敬礼之。语余曰:「子仕路中人也,明年即进学,何不读书?」
余告以故,并叩老者姓氏里居。
曰:「吾姓孔,云南人也。得邵子皇极数正传,数该传汝。」
余引之归,告母。
母曰:「善待之。」
试其数,纤悉皆验。余遂启读书之念,谋之表兄沈称,言:「郁海谷先生,在沈友夫家开馆,我送汝寄学甚便。」余遂礼郁为师。
【新译】
我幼年丧夫,母亲命我放弃考功名、改学中医,一来可谋生、可救人,二来可了父亲生前的夙愿。
后来,我在慈云寺遇到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便向其恭敬行礼。
老者对我说:“你本有做官的命,明年就可以考中秀才,为何要放弃?”
于是我如实相告,并询问老者的姓氏。老者说:“我姓孔,云南人,我得到了邵康节的皇极数*真传,而且,命定应该传授于你。”
于是我将老者请到家里,并将情况告知母亲。母亲让我好好招待他。尔后,我请他推算我的过去,结果即使很小的事都很准(纤悉皆验)。于是我开始相信老者的话,决定读书、考取功名。后来,据表哥推荐,我去了郁海谷先生那里读书。
注*皇极数
即「铁版神数」,系北宋大神、牛人邵康节(邵雍)所创。是一种“检索”性质的算命方法——将生辰八字等信息转换为数字,再用数字查询到相关批语。如下图:
耐人寻味的一生——新译本《了凡四训》
【原文】
孔为余起数:县考童生,当十四名;府考七十一名,提学考第九名。明年赴考,三处名数皆合。复为卜终身休咎,言:某年考第几名,某年当补廪,某年当贡,贡后某年,当选四川一大尹,在任三年半,即宜告归。五十三岁八月十四日丑时,当终于正寝,惜无子。余备录而谨记之。
自此以后,凡遇考校,其名数先后,皆不出孔公所悬定者。独算余食廪米九十一石五斗当出贡;及食米七十一石,屠宗师即批准补贡,余窃疑之。后果为署印杨公所驳,直至丁卯年(公元1567年),殷秋溟宗师见余场中备卷,叹曰:「五策,即五篇奏议也,岂可使博洽淹贯之儒,老于窗下乎!」遂依县申文准贡,连前食米计之,实九十一石五斗也。余因此益信进退有命,迟速有时,澹然无求矣。
贡入燕都,留京一年,终日静坐,不阅文字。己巳(公元1569年)归,游南雍,未入监,先访云谷会禅师于栖霞山中,对坐一室,凡三昼夜不瞑目。
云谷问曰:「凡人所以不得作圣者,只为妄念相缠耳。汝坐三日,不见起一妄念,何也?」
余曰:「吾为孔先生算定,荣辱生死,皆有定数,即要妄想,亦无可妄想。」
云谷笑曰:「我待汝是豪杰,原来只是凡夫。」
问其故。曰:「人未能无心,终为阴阳所缚,安得无数?但惟凡人有数;极善之人,
数固拘他不定;极恶之人,数亦拘他不定。汝二十年来,被他算定,不曾转动一毫,岂非是凡夫?」
【新译】
而后,孔公为我推算:县考第14名,府考第71名,提学考第9名。后来,这三次考试的名次完全符合孔公的推算。他为我推算一生的吉凶,哪年考试第几名,哪年升为廪生,哪年升为贡生,做贡生几年后被选为四川的一个知县,上任几年后离职返乡……要命的是,53岁那年的八月十四丑时寿终,而且,终生无后。
我将孔公的推算一一记录了下来。
之后,每次考试的名次都应验了孔公的推算。唯独说我必须领了91石5斗的廪米(政府每月发给廪生的粮食补助)之后,才会升级为贡生。但实际情况是我领了七十多石的时候,屠宗师就批准我做了贡生。因此,我开始对孔公的推算产生了怀疑。可没想到的是,屠宗师的呈文被代理提学职位的杨公驳回,一直到丁卯年,殷秋溟宗师看到我的试卷,才批准升为贡生。这样算下来,果然是91石5斗。
从此,我更加相信人一生的进退、起伏,都有定数。也因此,我对功名利禄变得淡然无所求了。
升为贡生之后,我留京一年,期间整日静坐不看书。己巳年(1569年,时年36岁),回到南京,在去国子监之前,先去栖霞山拜访了云谷禅师。我跟禅师面对面静坐,三天三夜没闭眼。
云谷说:凡人之所以不能超凡入圣,因为他们始终被妄念纠缠。我见你静坐三天而不起一个妄念,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说:我已经被孔先生算定。富贵生死,皆有定数,没啥可妄想的。
云谷:我拿你当牛人,原来只是凡夫~
我问:咋说?
云谷:极善之人,定数限制不了他;极恶之人,定数也限制不了他*。你二十年来的命运跟算得的定数严丝合缝,不是凡夫是啥?
【注*】为什么极善、极恶之人的命算不准?
首先,孔公所用的“铁版神术”,不同于易经占卜——这也是“命、卜二脉”的区别。
命是根据诸如出生时辰,将其作为胶片,投射出人生的全局,最常见的「八字」算命也是如此。
而占卜所看的往往不是人生的全局,而是细节,是临时的事件。比如明天要出趟远门,或者接下来要投资一个项目,起个卦看看吉凶休咎。铁版神术的发明者邵康节的另一发明是“梅花易数”,即属于占卜。
因为我们的出生时间是固定的,所以由出生时间而来的铁版神术、八字也是固定的,其推算结果也是固定的。而极善或极恶之人,因为善或恶到了极大的程度,得到了极大的“现世报”,所以算不准。但这仅是笼统的原因,具体原因请看下文分解。
【原文】
余问曰:「然则数可逃乎?」
曰:「命由我作,福自己求。诗书所称,的为明训。我教典中说:「求富贵得富贵,求男女得男女,求长寿得长寿。」夫妄语乃释迦大戒,诸佛菩萨,岂诳语欺人?」
余进曰:「孟子言:「求则得之」,是求在我者也。道德仁义可以力求;功名富贵,如何求得?」
云谷曰:「孟子之言不错,汝自错解耳。汝不见六祖说:「一切福田,不离方寸;从心而觅,感无不通。」
【新译】
我问禅师:定数逃得了吗?
禅师:
命是由自己创造的,福也是由自己求来的(命由我作,福自己求)。这是儒家的说法,说得很好。佛教经典也说「求富贵得富贵,求男女得男女,求长寿得长寿」。
我:
孟子曰「求则得之,是求在我者也」。但我的疑问是:想要自己有道德仁义,这个当然可以有,但功名富贵怎么能求得来呢?
禅师:
孟子说得没错,而是你的理解有误。你没听六祖说过么,「一切福田,不离方寸。从心而觅,感无不通」*。
【注】一切福田,不离方寸。从心而觅,感无不通:
「方寸」指心,又作「寸心」。这句话的意思是:一切福报,根源都在「心」。心的层面想要的东西,都会显化出来。这是《了凡四训》的核心观点,是立命的关键所在。
之所以云谷禅师说了凡理解错了,是因为那句话的意思并非成功学所讲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存在被注定的命运」,而是说,命是自己的心所造。按道家的说法是「祸福无门,唯心自召」。按西方心理学和量子力学的说法是:个人的一切境遇都是潜意识吸引来的。
【原文】
求在我,不独得道德仁义,亦得功名富贵;内外双得,是求有益于得也。若不反躬内省,而徒向外驰求,则求之有道,而得之有命矣,内外双失,故无益。」
因问:「孔公算汝终身若何?」
余以实告。
云谷曰:「汝自揣应得科第否?应生子否?」
余追省良久,曰:「不应也。科第中人,类有福相,余福薄,又不能积功累行,以基厚福;兼不耐烦剧,不能容人;时或以才智盖人,直心直行,轻言妄谈。凡此皆薄福之相也,岂宜科第哉。
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余好洁,宜无子者一;和气能育万物,余善怒,宜无子者二;爱为生生之本,忍为不育之根;余矜惜名节,常不能舍己救人,宜无子者三; 多言耗气,宜无子者四;喜饮铄精,宜无子者五; 好彻夜长坐,而不知葆元毓神,宜无子者六。其馀过恶尚多,不能悉数。」
云谷曰:「岂惟科第哉。世间享千金之产者,定是千金人物;享百金之产者,定是百金人物;应饿死者,定是饿死人物;天不过因材而笃,几曾加纤毫意思。
即如生子,有百世之德者,定有百世子孙保之;有十世之德者,定有十世子孙保之;有三世二世之德者,定有三世二世子孙保之;其斩焉无后者,德至薄也。
汝今既知非。将向来不发科第,及不生子之相,尽情改刷;务要积德,务要包荒,务要和爱,务要惜精神。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新译】
禅师:从心的层面作出改变,不仅能收获内在的升华,也能得到外在功名富贵。但如果不从内在着手,而是徒向外求,那么即使有得到功名富贵的能力,也还要看有没有得到功名富贵的命(定数)。而且,就算得到,也是命里本来就有的。所以说,徒向外求,外在的功名富贵不会更多,内在的心性不会更圆满,不过是浪费生命而已。
禅师又问我孔公推算出的结果。我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他。
禅师说:你觉得自己应该取得功名吗?应该有后人吗?
我反省很久之后,回答道:不应该。
我福薄,又不行善积德。我缺乏耐心,不能容人,时不时以才智盖人,直心直行,还喜欢瞎哔哔。这些都是福薄之相啊,凭啥能取得功名呢……
而之所以不应该有后人,是因为「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我有洁癖,这是原因之一;和气能育万物,我动不动就爱发火,这是原因之二;我比较自私,不能舍己为人,原因之三;多言耗气,原因之四;好酒伤精,原因之五;静坐常常夜不倒单,不知养气保神,原因之六……还有其他很多原因。
云谷禅师说:不光是功名和生子。世间享千金之产者,定是千金之人物;享百金之产者,定是百金之人物;应饿死者,定是饿死之人物。宇宙不过是按规矩办事而已,心性和福报怎样,外在的境遇就怎样,没有误差。又比如有无后人这事,有百世之德者,定有百世子孙承之;有十世之德者,定有十世子孙承之;有三世二世之德者,定有三世二世子孙承之。无后者,德至薄也。(丁克除外)
你现在既然知道了原因,那就把相关的过失改过来、清除掉。
务必积德,务必包容,务必和爱,务必惜精惜神。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注】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意为:从前的种种,就当昨日已经挂了,不用再耿耿于怀;今后的种种,就当从今天开始出生,全新、无负担的开始。
不得不说,这几句话有股子鸡汤味儿——典型的鸡汤味儿。因为一个人的状态是过去累生累世累加而成的结果,是根深蒂固的习性,岂能说死就死、说全新就真的是「全」新?换言之,成佛作祖岂是这么容易的?
记得我在高中时代看《心灵鸡汤》杂志时,会把那些有感触的话记在一个本子上,但后来发现,然并卵。比如,爱拖沓还是爱拖沓。(而对于拖沓这个问题,直到我加入一个群才有效解决——每周六交一篇文章作为作,不然就罚款。那为什么没完成作业不直接退群算了?答案很简单,入群的时候交费了。我的意思是,要想鸡汤真正起作用,光靠自己给自己打劲,往往不足以抗衡习性的顽固,但加上一些外力,比如罚款、被请出群之类的,内外都施压,天枰倾斜就容易多了。)
【原文】
此义理再生之身也。夫血肉之身,尚然有数;义理之身,岂不能格天?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孔先生算汝不登科第,不生子者,此天作之孽,犹可得而违;汝今扩充德性,力行善事,多积阴德,此自己所作之福也,安得而不受享乎?
易为君子谋,趋吉避凶;若言天命有常,吉何可趋,凶何可避?开章第一义,便说:「积善之家,必有馀庆。」汝信得及否?」
余信其言,拜而受教。因将往日之罪,佛前尽情发露,为疏一通,先求登科;誓行善事三千条,以报天地祖宗之德。
云谷出功过格示余,令所行之事,逐日登记;善则记数,恶则退除,且教持准提咒,以期必验。
语余曰:「符录家有云:「不会书符,被鬼神笑。」此有秘传,只是不动念也。执笔书符,先把万缘放下,一尘不起。从此念头不动处,下一点,谓之混沌开基。由此而一笔挥成,更无思虑,此符便灵。凡祈天立命,都要从无思无虑处感格。
孟子论立命之学,而曰:「夭寿不贰。」夫夭寿,至贰者也。当其不动念时,孰为夭,孰为寿?细分之,丰歉不贰,然后可立贫富之命;穷通不贰,然后可立贵贱之命;夭寿不贰,然后可立生死之命。人生世间,惟死生为重,曰夭寿,则一切顺逆皆该之矣。
至修身以俟之,乃积德祈天之事。曰修,则身有过恶,皆当治而去之;曰俟,则一毫觊觎,一毫将迎,皆当斩绝之矣。到此地位,直造先天之境,即此便是实学。
汝未能无心,但能持准提咒,无记无数,不令间断,持得纯熟,于持中不持,于不持中持。到得念头不动,则灵验矣。」
【新译】
禅师接着说:
这就是更合乎天道和人道的生命状态啊。凡夫俗子的命,几乎都在定数之内;而符合天道和人道的命,可出定数之外。
《尚书·太甲》说: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天灾人祸,还可能躲得过,但自己要作死,铁定没救了。
《诗经·大雅·文王》说: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永远要记得(让自己的心性言行)符合天道,因为福报源于符合天道(的心性和言行)。
孔先生算你考不中举人、无后,这是你前世累积而成的果,但如果你今生修心、行善、积阴德,亦可得到相应的现世报,超越前世给的定数。
《易经》很大的一个功用是「趋吉避凶」。要是命运是固定的,谈何趋吉避凶?它开篇就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你应该相信《易经》不是胡扯吧?
我相信云谷禅师所言,向其恭敬礼拜。然后跪在佛前,将往昔之罪尽情吐露。并作文一篇,发了考得功名的愿,许以善行三千。
云谷禅师拿出一本功过格,让我每天记录自己的言行,在功过格找到相应的言行、分数,善的是当天所得分数,恶的为当天所减分数,两者相抵,每天记录,直到达到三千分。
然后,禅师又教授我「准提咒」。又说道:真正会画符箓的人都知道,画符的诀窍是先万缘放下,毫无杂念之时再动笔,一笔挥成,这样的符箓才灵验。
立命也是如此——得从无思无虑处着手。
孟子谈「立命之学」时说:夭寿*不二。可明明早夭和长寿是两个极端啊?
其实,不动念、无分别得失之心时,会发现,原来并不存在早夭和长寿的区别。进一步说,无论贫富都不动心,不再有「匮乏感」,即使定数为贫贱,亦可转为富贵。
【注*】 夭
没活到60岁为「夭」。(超过60但没有尽天年,120岁,为「折」)
至于孟子所说的「修身以俟之」。所谓「修身」,就是修剪掉自身的过恶。所谓「俟」,静候,是不急于见到成果效验。只专注于修好自己,一丝觊觎妄想之心、一丝迎合之心都要及时觉察、及时斩断。这就是符合天道、人道的学问啊。
你还没能做到了无心念,但如果能坚持持准提咒,不要去数念了多少遍,直到念到纯熟,念到口在念时不觉得在念,口不在念心里还在重复,直到念到不动念之时,就会灵验了。
【原文】
余初号学海,是日改号了凡;盖悟立命之说,而不欲落凡夫窠臼也。从此而后,终日兢兢,便觉与前不同。前日只是悠悠放任,到此自有战兢惕厉景象,在暗室屋漏中,常恐得罪天地鬼神;遇人憎我毁我,自能恬然容受。
到明年(公元1570年)礼部考科举,孔先生算该第三,忽考第一;其言不验,而秋闱中式矣。然行义未纯,检身多误;或见善而行之不勇,或救人而心常自疑;或身勉为善,而口有过言;或醒时操持,而醉后放逸;以过折功,日常虚度。自己巳岁(公元1569年)发愿,直至己卯岁(公元1579年),历时十年,而三千善行始完。
时方从李渐庵入关,未及回向。庚辰(公元1580年)南还。始请性空,慧空诸上人,就东塔禅堂回向。遂起求子愿,亦许行三千善事。辛巳(公元1581年),生男天启。
余行一事,随以笔记;汝母不能书,每行一事,辄用鹅毛管,印一朱圈于历 日之上。或施食贫人,或买放生命,一日有多至十馀者。至癸未(公元1583年)八月,三千之数已满。复请性空辈,就家庭回向。九月十三日,复起求中进士愿, 许行善事一万条,丙戌(公元1586年)登第,授宝坻知县。
余置空格一册,名曰治心篇。晨起坐堂,家人携付门役,置案上,所行善恶, 纤悉必记。夜则设桌于庭,效赵阅道焚香告帝。
汝母见所行不多,辄颦蹙曰:「我前在家,相助为善,故三千之数得完;今许一万,衙中无事可行,何时得圆满乎?」
夜间偶梦见一神人,余言善事难完之故。神曰:「只减粮一节,万行俱完矣。」盖宝坻之田,每亩二分三厘七毫。余为区处,减至一分四厘六毫,委有此事,心颇惊疑。适幻余禅师自五台来,余以梦告之,且问此事宜信否?
师曰:「善心真切,即一行可当万善,况合县减粮,万民受福乎?」吾即捐俸银,请其就五台山斋僧一万而回向之。
【新译】
我之前自号「学海」,当天就改号为「了凡」。因为我了悟了立命之理,再也不想继续活在凡人定数的牢笼之中。
自此,我一改从前的懒散放任,终日兢兢业业,常恐得罪天地鬼神。在这种状态下,当我遇到别人的怨恨或中伤时,也能恬然接受了。
到了来年参加礼部的科举,孔先生算得该第三,忽然考了第一,没有应验!到了秋天的乡试,中了举人。
可老实说,我的善行背后的「心」并不纯粹:应当行善的时候,并不积极;或者,勉强行善之后,口有过失之言;又或者,清醒时坚持践行,喝大了又放任自己;再或者,经常功过相抵。
从己巳年(1569年)发愿开始,一直到己卯年(1579年),历时十余年,三千善行才做完。
当时,我刚跟随李渐庵先生入关,没有及时做回向。来年回到南方之后,才请性空、慧空等几位上人在东塔禅堂回向。
然后,我又发了「求子」的愿,同样许了三千善行。辛巳年(1581年,时年48岁)生下了你。
我每做一件善事,就用笔记下来。你母亲不会写字,她每做一件善事,就用鹅毛管在纸上印一个红色的小圆圈。她时常给穷人送去吃食、买动物放生,有时候一天多达十多个圆圈。到了癸未(1583年)年八月,三千善行完成。又请性空等诸位法师,来家里做了回向。九月十三日,又发了中进士的愿,许行善事一万条。三年后中进士,吏部派我到河北省宝坻县任知县。
我准备了一个空格本,名为「治心编」,交给衙门的看门人,让他把我在办公过程中的善行恶行悉数记录下来。晚上在庭院中摆设供桌,学赵阅道那样,焚烧记录当天功过的那张纸,禀告上天,并祈请天地鬼神监督自己。
你母亲见我所行的善事不多,皱着眉头说:以前你在家,有我帮你,所以三千善行得以较快完成。如今许下一万,衙门中事情不多,何时才能完成啊?
后来,我偶然做梦梦见一位神仙,我向他诉说难以完成善行的苦衷。神仙说:仅是减粮这一点,一万善行就完成了。
于是我将宝坻县的田赋由之前的每亩二分三厘七毫,减至一分四厘六毫。但心里终归有些怀疑,怕不算数。恰巧不久之后幻余禅师从五台山过来,我把这个梦告诉了他,并问他这件事是否可信。
幻余禅师说:只要善心真切,那么一次善行抵得上万次善行。更何况这次是全县减赋、万民受益这么大的善业呢*。我听了禅师的话,想要把这份善行回向给修行的僧人,决定将自己的工资交给阐释,请他代我在五台山设斋,供养僧人一万人次。
【注*】
「只要善心真切,那么一次善行抵得上万次善行」,到底是为何?
禅宗说:万相由心造。一切境遇都是心(潜意识)的显化。算命表面上算的是阴阳五行的状态,但其实阴阳五行与心就是硬币的两面,是一体的。也就是说,有什么样的心,就会有什么样的命。
改心,就会立命。所以说,善心越真切,获得的善果就越大。
那,为何后面又加一句「更何况这次是全县减赋、万民受益这么大的善业呢」?岂不是画蛇添足?非也。在这个集体梦境里,个人的心并不是一切——还存在客观的因果规律。
这也是为什么心里所有的业力种子消除之后,先前所造的业,还是会报还到自己这里来。心通透了可以不「昧」因果,但并不会把之前的因果一笔勾销。并不会没有根了而一笔勾销。这跟中国移动不同,如果交了预存款,然后要注销号码,预存款是不退的。
也就是说,改心这是立命的关键,但并不是立命的全部——还客观存在「因果规则」。所以,所做善事越大,福报也越大。只不过再加上「善心真切」的话,福报会呈几何倍数增长。所以,无论怎样,修心永远是最首要的。
【原文】
孔公算予五十三岁有厄,余未尝祈寿,是岁竟无恙,今六十九矣。书曰:「天难谌,命靡常。」又云:「惟命不于常」,皆非诳语。吾于是而知,凡称祸福自己求之者,乃圣贤之言。若谓祸福惟天所命,则世俗之论矣。
汝之命,未知若何?即命当荣显,常作落寞想;即时当顺利,常作拂逆想;即眼前足食,常作贫窭想;即人相爱敬,常作恐惧想;即家世望重,常作卑下想;即学问颇优,常作浅陋想。
远思扬祖宗之德,近思盖父母之愆;上思报国之恩,下思造家之福;外思济人之急,内思闲己之邪。
务要日日知非,日日改过;一日不知非,即一日安于自是; 一日无过可改,即一日无步可进;天下聪明俊秀不少,所以德不加修,业不加广者,只为因循二字,耽阁一生。
云谷禅师所授立命之说,乃至精至邃,至真至正之理,其熟玩而勉行之,毋自旷也。
【新译】
孔公推算出我53岁会遭遇灾厄,而且自己也从未祈祷长寿,但那年竟安然无恙。今年我已经69了。《尚书》曰:天难谌,命靡常(天意捉摸不定,命运也有变数)。又云:惟命不于常(惟是论断语气助词,这句话意思同上)。这些话都不是诳语(谎言)啊。
经历了这些,我终于明白,「祸福都是自己感召而来的」是圣贤之言;而「祸福只有上天安排的定数,没有变数」则是世俗之见。
你的命,我还不知道。但即使成了达官显贵,也要时不时观想自己处在落寞中,以此培养针对傲慢的觉知;
即使运势顺利,也应常作拂逆想,以此培养对天地的感恩敬畏之心;
进一步说,即使丰衣足食,也应常作贫寒想;即使家世兴旺,也应常作卑下想;即使学问颇优,也应常作浅陋想。
远思如何发扬祖宗之德,近思如何弥补父母之过。上思如何报国之恩,下思如何造家之福。外思如何济人之急,内思如何防己之邪。
务必日日知非,日日改过。一日不知非,即一日安于自是; 一日无过可改,即一日无步可进。
天下聪明俊秀不少,但之所以他们的德行(心性)没有提升,善业没有增加,是因为被「因循」二字耽阁一生(按旧有的习性和信念活着,所以从未产生过质变)。
云谷禅师教给我的立命之说,乃至精至深、至真至正之理,希望你烂熟于心、勉力践行,切勿放任自流!
(第一章「立命之学」完)
【结语】
了凡先生表面上是因为行三千善行改了命(这确实在客观层面种了善因),但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通过行善,逐渐改变了心性、旧有的习性。六祖所讲的「一切福田,不离方寸,从心而觅,感无不通」才是全书的核心所在。
行善如果多回观自己的动机,让自己的善心更纯粹,不仅外在境遇会改变更大,内在也会得到更大的升华。与君共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