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故事』捡垃圾为生的女人

她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生带着遗憾，死带着伤痛，走了。

01

她说她可能是1937年出生，她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年月日，所以她从来不过生日。她是家里第五个孩子，上面只有一个哥哥，三个姐姐，当时家里穷，在她五岁的时候母亲忍受不住，就跑了。

在母亲离开之后，她很快就被扔到隔壁村的张家，从潘雪珍改成张雪珍。

那时候新中国还没解放，她说她经历过战争，子弹从她的头上飞过，躲过了一劫，可是张家两老没能躲过。她变成了张家姐妹的眼中钉，拖油瓶，赶紧把她送回亲生父亲手里。

她还没来得及流泪，生活也不许她流泪，她又变为了潘雪珍。

她父亲无奈的对她说:“早点嫁人吧”！于是她嫁到了离家不远的韦家，年仅十五岁。一个历经生死别离的年轻女孩，嫁给了一个落魄的地主儿子，真是门不当户不对，日子可想而知有多难过。

当时韦家的公公婆婆难伺候，男人喝酒赌博后就会鞭打她，常常一身伤，白天还有干不完的活。

十六岁的时候，她当妈了，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17岁的时候，她生了一个乖巧的女儿。本来以为有了孩子之后，男人会收敛些，没想到日渐落魄的生活让喜欢赌博的男人变本加厉的打她，伤害她。

日子过得很绝望，一直想在绝望中求生存，哪怕是为了儿女，也该坚持下去。

有一天，男人喝完酒后，回来问她拿钱去赌博，她说没钱，男人二话不说扇了她两个耳光。接着拿起手边的竹片毫不留情的抽打她，直到一堆竹片全部断了为止，嘴上还说着“打不死你我不姓韦”。

受伤卧床了三天，终于能站起来了，虽然一走动就疼的不行。

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最后她带着女儿，走了一天的路，跑到了我们村。

02

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一个女儿出现在我们村，是多么令人惊奇的事情啊！可是当时，她不觉得有什么，她只想活下去。她找到一个关系很疏远的亲戚，经介绍，跟一穷二白的我爷爷过日子。

当时，爷爷家里家徒四壁，什么也没有，全村没人给他讲对象，因为没人愿意嫁给他。她就看中了他两间瓦房，可以住下。虽然米缸没米，吃菜没油，也好过露宿野外。

她给我爷爷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连带来的女儿，一共五个孩子。多苦多累，她都不怕，做完农活后，她就步行两个多钟，到一个钢铁厂附近去捡铁渣，捡瓶子，捡所有能卖的东西，补贴家用。

我爷爷是软柿子，没主见，没能力。爷爷负责带孩子，我奶奶负责赚钱养家。她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她吃尽了苦头，只想每天能吃饱，能活着，也让孩子活着就好。

我不知道我没出生的几十年里，她是怎么度过的，怎么把孩子拉扯大长大成人的。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看见她每天五点起床。去菜地淋菜，煮粥，趁着天没亮就走路去很远的钢铁厂捡垃圾，预防被别人抢着捡了先。

她就靠着自己的双手，把孩子拉扯长大成人，让自己的儿子娶到媳妇，生了我们。

她有一股顽强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又是生活的磨难历练出来的，根源于她的求生本能。

03

当她能够靠捡垃圾生存下去的时候，生活又跟她开了个可恶的玩笑。

在我出生的那年，我们家读书最多的伯父，被人陷害偷东西进了监狱，没权没势的她为了伯父四处奔走，哭干了眼泪，跪伤了膝盖，最后是一个律师讲了一句公道话，让伯父免受枪毙。

我不知道以前的法律是什么样的，一个偷东西的人要判无期徒刑，可是她听到无期徒刑已经是阿弥陀佛了。至少，她的孩子还活着，至少她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

漫长的等待里，她把伯父的两个儿子接到身边，供他们吃喝，要知道九几年的时候，靠捡垃圾为生的奶奶是多么的艰难。

到现在为止我也不明白我们家分到的田地怎么那么少，别人少说也有十几亩地，就我家，就几亩地，每个儿子分了一亩多地。

不能靠种庄稼养活孩子，只能靠捡垃圾为生。然而，生活的拮据让她不仅仅捡垃圾，还去别人的地里捡漏，捡花生、玉米、稻谷、柴火等。

这个捡东西的习惯，直到她七八十岁，还在继续。

04

慢慢的，她的两个儿子，都要离开这个落后的小镇，离开挑煤为生的工作，去大城市闯荡，去寻找出路。

她和爷爷带着七个孩子在家，白天出去干活，把一天捡到的垃圾卖了，换一天的饭钱。

一年又一年，二儿子工作慢慢有了起色，在村里建了栋红砖房，她布满皱纹的脸开始有了笑容，眼睛似乎比平常都亮了几分。

好景不长，在外地工作的二儿子做生意被人骗了，全副身家一毛不剩，还要举借外债。本来可以开始享福的她，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型。

她可怜的孩子没文化没背景，被人骗是正常的。可是，她的孩子是世界上最坚韧的，是母体带去的坚强，让她的孩子不轻言放弃。

她心疼她的儿子，在工地里搬砖，工地里风吹日晒，做着辛苦的工作。她知道她的孩子，夏天的汗水比雨还多，冬天的冻疮比痱子还多，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比什么都多。

她不言不语，六七十岁了继续种地，继续去别人的田地里捡漏，甚至带上她几个孙子女，包括我。

她把捡到的花生榨油，把捡到的玉米磨粉，把捡到的稻谷拿去村里唯一一家碾米机碾好，让他们带去外地。

她相信，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好的生活了；她相信，总会有一条路是属于她儿子的。

05

近几年，她的二儿子靠自己的努力在工地里已经做的风生水起了，回到家乡，盖了村里最漂亮的楼房，出钱建了祠堂，请村里的乡村父老到学校的小操场看师剧(本地戏剧节目)。她一下子变成了村里最有面子，最让人羡慕的老太太。

更令她欣喜的是，她的大儿子因为在牢里表现优秀，从无期徒刑到有期徒刑，时隔17年后回到了她的身边。

在家里人的帮助下，大儿子靠自己在牢里学到的手艺，开了家汽修店，实诚用心，越来越多的客户找他上门维修。大儿子建了两层红砖楼，买了一辆小货车，过上了小康生活。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可是这时候的她已经老得弯下了时时都挺得笔直的腰，她的牙齿已经没有了，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她已经走不动了。她三天两头住在医院，她在医院里依然挂念着家里的庄稼，她依然没办法闲下来，或者说人闲心不闲。

全家老小一致计划着给她过九十大寿，叫道婆给她算了一个好日子作为她的生日，定在2016农历10月18。

可是，她顶不过2015年的冬天，有一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走路不稳，从床面摔下来，摔断了臀部的骨头，整个骨头错开往前伸，还有些碎骨。

医生下了医学判断，她年纪太大了，没办法做手术，做了手术骨头也长不回来。

冷冰冰的判决，让她日复一日的躺在床上呻吟。

在她卧病在床的时候，她所有的孩子都围在她的身边，包括姓韦的儿子和儿媳。

问她还有什么遗憾的时候，她说她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到她第二个儿子。

原来她离开韦家以后，跟一个姓叶的男人在一起生了个儿子，我大姑当时还小没有记忆。时事变迁，几十年的光景，什么都变了，要找也找不回来了。

终于，一切归于尘土，她留下遗憾，带着伤痛走了。

06

去年家里人去她老家走亲戚时，听我表伯说，有一个男子来他家里寻她。

当那名男子听说她已经过世时，已经功成名就的他抱头痛哭，不能自己。

至此，这位捡垃圾的女人，我的奶奶，已经过完了她的一生。

愿仁厚黑暗的地母带去我们的思念，让她安息吧！

[把真实生活讲成故事:简书真实故事征集计划第一季]

写着写着鼻酸心酸，

进去了走不出来，

可我又害怕熟悉的人看见这篇文章，

我要安静，安静的阐述，

如果给我安慰，轻轻点个赞，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