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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出去,出去,出去······”冯逸悲愤地朝丈夫杨青低吼。她怕如果杨青继续在她跟前抱怨,她极有可能会口不择言,恶语相向。
女儿又感冒发烧了,吃了药,打了吊瓶,烧退了。冯逸抱着女儿靠在床头,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突然惊醒。怀里的女儿小脸红扑扑的,干燥的嘴唇细纹林立,唇珠起了皮。她抚摸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很烫,量了一下体温,37.8度。
冯逸叫醒了睡得正酣的杨青,让他端盆温水过来,给女儿擦洗,物理降温。杨青皱着眉头,磨磨蹭蹭地起身,端来了水,不耐烦地擦了两下,把毛巾使劲儿扔进了水盆里,埋怨着说:“医生开的有退烧药,睡前让你给她喝,你说不烧了不用喝,现在半夜折腾人。”
“退烧药能随便喝吗?”冯逸虽然极力压抑着内心的火气,话一出口,口气里到底还是带着点火药味儿。她将女儿轻轻放到床上,捡起盆里的毛巾,心疼地擦洗。
“这几天,气温不稳定,你还不小心点照顾,怨谁?”
“我怎么不小心了?”冯逸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就滴在盆里。天知道她有多小心翼翼?就为着女儿身体弱,穿衣饮食,她处处如履薄冰,细心照料。很多时候因为神经紧张,女儿偶尔多睡一会儿,她就担心地跑过去看好几趟,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怎么睡那么久。
冯逸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丈夫吵架,把他赶到另一个房间,让他安安心心地睡他的大头觉。她也落个“眼不见为净”。
冯逸整夜没有睡觉,一个小时帮女儿测一下体温。看着温度一点点下降,她被焦灼无助覆盖的内心,才稍有一丝明亮的缝隙。
早晨,杨青按时起床去上班。冯逸叫住他:“能请一天假吗?今天还要去医院,人太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不行,上面领导今天来例行检查。”杨青头也不抬,换好鞋就走了,只留给冯逸“砰”地一下关门声。
2
冯逸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提着药在输液室排队。从早晨八点到医院,挂号,缴费,候诊,十一点了还没用上药。女儿许是饿了,在怀里不停地哭闹。冯逸只好拜托前面的一位大哥帮她提着药,就那么在队伍里站着,宽衣喂奶。
快到中午的时候,女儿终于打上了吊瓶,安静地睡去。冯逸拿出手机发了条朋友圈:“宝贝,快点好起来吧!”
一会儿周飞便打来电话,问冯逸在哪个医院。半小时后,他赶来了,手里拎着盒饭。
“你怎么过来了,不上班吗?”
“中午休息。你还没吃饭吧?来,孩子给我。”周飞伸手去抱。
冯逸慢慢站起来,小心翼翼交给周飞,唯恐把女儿弄醒了。
“你衣服······”周飞接过孩子,指了一下冯逸的上衣。
原来毛衫外套的扣子扣错了,衣襟一边长一边短地在腰间晃荡,就如婚姻里的两个人无法齐头并进,各自承受孤独无助。
冯逸尴尬地笑了一下,迅速坐下来,打开盒饭,低下头一阵狼吞虎咽。由于吃得太急,脸憋得通红,忍不住咳起来。
周飞轻轻拍着她的背说:“慢点吃,喝口汤。”
冯逸捧着汤,眼泪就不争气地“吧嗒吧嗒”滴进去。
周飞就安慰道:“孩子总会好起来的,别太担心。我下午不忙,可以不用上班。你以后再忙不过来,就打电话叫我,我一准儿到。”
冯逸想起只会抱怨却不施援手的丈夫;想起女儿用药后的不良反应,吃几口奶一会儿便拉出来,小屁屁拉得又红又疼;想起自己连着三日抱着女儿,各种排队,各种手忙脚乱,三日来几乎没有睡过觉······眼泪便更加汹涌了。她本来要拼命忍住的,可是情绪的闸门一开,委屈就像泄洪了一样。
冯逸哭完,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周飞一直抱着孩子,偷偷地看着这个疲惫不堪的女人。她曾经是那么干净,清爽,精致,而如今却如此狼狈。
直到点滴打完,周飞才叫醒冯逸。她腾地站起来,迷糊地问:“孩子呢?”
“放心,在这儿呢!”周飞看着她笑,“看你紧张的。”
冯逸抚摸着脸上被椅背硌出的印子,不好意思地笑:“我睡晕了。”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周飞陪着冯逸在医院忙碌。孩子很快好起来。冯逸说:“我请你吃饭吧!”
“以后有机会,照顾孩子要紧。”
“谢谢你!”冯逸在周飞肩上轻轻擂了一拳,顽皮地笑着。
3
隔日的晚上,女儿和杨青都睡得很踏实。冯逸却被冻醒了。她轻轻地从柜子里取出厚被子,一并给女儿和杨青盖上。一会儿,杨青就热醒了,把被子掀开。
“你不冷吗?”
“一点也不冷!”杨青说着把手搭在冯逸的额头上,“你发烧了。”淡淡地说完又打着呼噜昏昏睡去。
冯逸只觉得口干舌燥,想要喝水,但没有一点力气,一动也不想动。一会儿也睡着了。
第二天,冯逸睡得太沉,都没有听见杨青起床上班的关门声。待她睡醒,却发现已经九点多了。她找出体温计量了一下,烧到39度。于是,她匆匆找出药箱,吃了两口面包,便把药喝了下去。
一整天,冯逸都有气无力。喝下去的药一点都不管用。傍晚,再次烧到了39度。她躺在沙发上,看着女儿爬来爬去,浑身酸痛地等待杨青下班回家。
冯逸把孩子交给杨青,自己去小区诊所看病。她怕传染给女儿,就想快点好起来,于是在诊所里输液。
一瓶还没滴完,杨青就打电话来催了。冯逸听到女儿哭得声嘶力竭,心里万分焦急,就说:“你抱她出来走走,哄哄她。”
杨青不耐烦:“你白天一整天都不去看病,非得等到晚上。女儿晚上除了跟你,谁都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
冯逸想起前两个月女儿生病,本来是感冒,结果在医院交叉感染上肠胃炎,上吐下泻,她心疼得不行。但她不想跟丈夫解释,无声地挂断电话,狠心地不去管女儿的哭闹。
冯逸私自调快了滴速,手臂上有一丝丝疼痛。她觉得这疼痛带着快意,蒙蔽了许多内心无法对人诉说的委屈。
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冯逸还是想起她和杨青恋爱那会儿。那一次她半夜发烧,杨青穿着单薄的睡衣在寒冬里为她端茶倒水,熬姜汤。一会儿摸一下她的额头,守了她整整一夜。不过五年而已,物是人非。
4
冯逸想起周飞。结婚前,她曾把他当作树洞,时常倾诉自己的烦恼。而周飞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每次都能认真地听她讲完,给予真诚的安慰和鼓励,并且提供相应的建议。
而婚后的杨青每次在冯逸一开口,他就会打断她:“社会就是这样,你别太幼稚了。”冯逸一口气憋在胸口,还没倾吐顺畅,又被杨青呛得气结。
久而久之,冯逸便不再轻易对杨青吐露心事,两人的话题越来越少。她多想对周飞说说那些委屈,可是她不能了,而且婚后很多事情是无法说得清楚的。
多少个默默流泪的黑夜里,冯逸就这么想起周飞,他才是那个最懂她的人。这世上遇见情不稀罕,遇见爱不稀罕,遇见理解才稀罕。而她在能够稀罕他的时候错过了。
大学时,冯逸跟他在不同的城市读书,周飞每次开学,中途总要特意下车来看她。即使停留十分钟,他也要见她一面。
有一次,冯逸正在参加英语六级考试,刚走出考场,手机就响起来,是周飞发的信息。他在考场外,一直等了她两个小时。结果见面聊了二十分钟,他就不得不匆匆去赶火车。
即使这样短暂的见面,周飞也很开心,而冯逸能够看出他的开心。在信息里,隔着千山万水,隔着轰隆隆的火车,隔着冷冰冰的屏幕,他懂得冯逸没说完的话,猜到她下一句会说什么。时常,冯逸对着手机上几乎同时到达和发送的同一句话而嘴角上扬。那是一种“惺惺相惜”的默契。
生完孩子后,冯逸每晚哄睡女儿,看到杨青背对着自己打呼噜,一张床上的两个人咫尺天涯。总是在那样的夜晚,她会想起周飞的好,然而却不能够再随意打扰。
5
一个月后冯逸接到周飞的电话,他说:“你欠我的那顿饭该还了,我升职了,陪我庆祝呗!”
冯逸爽快地答应了,带着女儿和一大包婴儿用品就出门了。走到小区门口,看见周飞等在那里:“时间还早,想去哪儿玩?我带你先转转。”
冯逸自从有了孩子都没有出去玩儿过,也不知道最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可去,就让周飞决定。于是他们开车到了海洋馆。
周飞抢着买了门票,抱着孩子走在前面,冯逸跟在后面。他们在鳄鱼池旁边停留了一会儿。突然有只鳄鱼张大了嘴巴,朝旁边走过来,冯逸吓得尖叫起来。周飞揽过她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像安慰孩子一样柔声说:“没事儿,不怕,不怕。”
冯逸靠了好一会儿,突然感觉心跳得厉害。她赶紧抬起头,发现周飞正侧脸看着他,湿热的呼吸扑在她绯红的脸上。
“那边有水下表演。”周飞转过脸,指着前方。
冯逸跟着走过去,正在表演的是美人鱼,身边是两个怒目相向的男子,看得出来两人是情敌。在争夺中,谁会胜利呢?美人鱼又做过怎样的痛苦挣扎呢?但无论如何,冯逸都觉得美人鱼是幸福的,有那么多人勇敢地爱她,义无反顾。而擦亮眼睛,做出正确的选择,幸福才会长久。
冯逸无心再看下去,就提议出去吃饭。走出海洋馆,要穿过马路去对面的餐厅。周飞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揽着她的肩,护她走过斑马线。自从冯逸当了妈妈,除了父母,没人会如此细致地护她周全,而她也自认为“为母则刚”,披荆斩棘,倾尽所能地保护女儿,可到底还是被周飞一个细微的动作激起心底的那片柔软。
周飞主动拿过菜单,点了很多菜,都是冯逸以前爱吃的。菜上来了,周飞说:“不知道你口味变了没?”
冯逸说:“除了生完孩子,不吃辣,口味基本没变。”
“那还等什么,赶快吃吧!”
“好,恭喜你高升。”冯逸倒了一杯酒,跟周飞碰杯。
“你哺乳期喝酒不好吧?你喝饮料就行。”周飞为她倒了一杯橙汁。
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冯逸去结账,却被告知已经结过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周飞开车将冯逸送到小区门口。他下车,头伸进后排去帮冯逸打开安全带。
冯逸对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说:“谢谢!”
周飞抬起头,碰到冯逸的唇,在逼仄的空间里,四目相对了片刻,周飞便飞快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冯逸感激于他的克制有礼,却也失落于那些她幻想过的疯狂举动都没有发生。
冯逸转念又想:还好没发生,不然在一个又一个漫长孤寂的夜和无数个绝望崩溃的瞬间,真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温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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