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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姐姐出嫁那天,七月追着接亲的车跑出三四里地。
车轮辗起的滚滚黄尘中,姐姐从车窗里拼命探出头,向还在奔跑的七月喊:“月儿,回去吧!别追了,记得来看姐姐啊!”
七月的眼泪和着尘土,在脸上糊成一团。
父母早逝,除了年迈的奶奶,姐姐是她唯一的亲人。
为照顾奶奶和七月,姐姐拖到二十八岁才出嫁,她把问男方要的彩礼钱全部用来给七月交学费——她的七月,考上省城的重点大学了!
七月上初三时,奶奶因病去世,家里老房子年久失修,七月又要到县二中读书,姐姐索性离开老家,在学校附近的村子里租了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房子,边打工边陪读,直到妹妹考上大学。
姐姐嫁得很远。
那个姐夫,七月见过一面,身体壮实,皮肤黝黑,说话粗声粗气,说是三十,看着四十还多。
头次见面,她就对姐夫莫名不喜欢。姐姐打趣说:“是不是因为姐夫要带姐姐走,你舍不得,对人家有看法?”
七月笑着摇头,又犹疑地点头,姐姐找个人不容易,她不能扫她的兴。
姐姐出嫁后,老家再无让七月心牵梦绕的人,她平时上学、打工,长假时就奔百里外的姐夫家。
结婚第二年,姐姐生了个女孩,七月有了粉粉嫩嫩的小外甥女,往姐姐家跑得更勤了。
外甥女小名囡囡,姐姐手巧,把她打扮得比别家孩子都好看。
囡囡特别亲小姨。无论多么辛苦,受多大的委屈,只要看到姐姐和囡囡的笑脸,七月就觉得,如果能一直这么生活下去,也不错。
02
大抵能干的女人,性格都不会太温柔。
在老家时,因为家里只有三个女人,老的老、小的小,作为唯一的中坚力量,姐姐必须立起来。
上山砍柴,下田种藕,春种麦,秋收谷,和外人争长短,与邻人辩是非,无论什么事,行不行都是姐姐出面。十几年过去,她把自己锤炼成了什么都能干的“男人”。
而姐夫大成,性格也不遑多让。且不说什么大男子主义,单是三十多年的单身生活,已经让他的性格定型:说一不二、粗暴易怒、不体贴人。
姐姐进门后,家里乍然多了一个人,性格又都这么强势,婚后生活可想而知。
用四邻的话说就是:家里跟唱戏一样,不是乒乒乓乓,就是鬼哭狼嚎,日子过得,唉!
反倒是每次七月来时,能有些安生日子。
在人后,七月也曾和姐姐聊过这个话题。她说:“婚姻中,要学会示弱。弱,有时才是最大的强。你看那些电影电视剧里,哪个男人不是被白莲花的眼泪治得服服帖帖。”
姐姐却说:“婚姻中,开始的底线要定好。出的牛马力,不痛快了,还不让人说几句,难道要把人活活憋死!你一次忍,他就能来两次三次,忍一时可以,难道要忍一世?我就是要和他顶着干,这样他才知道我不好欺负,才会尊重我。”
结婚过日子这件事,姐姐比七月有发言权,她的话也不无道理,七月只有暗暗为她祈祷。
03
七月工作第一年,囡囡三岁,姐姐离婚,回了娘家。
大成在外面有了女人,那女人和姐姐年龄不相上下,但比姐姐温柔、会说话。
七月能料想,知道真相的姐姐,会怎么毅然绝然地提出离婚,公平分配财产,带着囡囡回老家。
她用离婚的钱修缮了老家的房子,带着囡囡重新落户,收回别人代种的田地,养鸡养鸭,喂猪喂羊,以一个女人的力量,尽力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姐姐那时才三十二三岁,还年轻,囡囡又是个女孩,找个男人再嫁完全有可能,但是姐姐不愿意。
她说,怎么能保证下一个就一定比大成好?她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呀。
姐姐离婚这件事,七月心里除了难过,竟然有一丝丝窃喜——她觉得,又回到以前和姐姐相依为命的日子,还多了可爱的囡囡,而且,她现在工作了,挣钱了,以后会越来越好,她会努力靠自己的能力,让这两个她最爱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冲着钱,七月做了销售,这个岗位,虽然辛苦,但是挣得多,来钱快。
姐姐说她急功近利,不好,要改。七月听不进去,她觉得以前都是姐姐当家作主,现在她是家里学历最高、挣钱最多的,她要把姐姐替换下来,换她为一家遮风挡雨。
说了很多次,见七月依然我行我素,姐姐只得做罢。她暗暗为七月准备了一些防身器具,强制她无论何时何地,务必随身携带。
做销售应酬多,年轻女孩子最容易让人占便宜。姐姐要求七月每次和相关方吃饭,必须点一道虾。因为七月对虾过敏,一吃虾就全身起疹子,再推酒,别人就不好意思勉强。
每天晚上八点多,姐姐都会准时打七月电话,接不通就一直打,直到有人接为止。
姊妹俩约好,如果有难以推却的事,七月以咳嗽声为暗号,假装不小心摁开免提,姐姐就在电话那头厉声呵斥,说家里有事让她赶紧回,时间一长,大家都知道七月有个厉害的姐姐,也不好再缠着她。
每晚八点多的电话,姐姐一打就是四年多。
囡囡上小学时,有人给姐姐介绍了个男人,是个鳏夫,有一男孩,有房有收入,就是年龄偏大,快五十了,人长得磕碜。
姐姐同意了。
那时,七月和男朋友处得差不多,婚事已经提上日程。
做为家长,姐姐和对方父母见过面,她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让未来的婆家嫌弃七月——如果她一直不结婚,囡囡又小,对方父母难免担心她病了老了拖累妹妹。
七月和男孩确定了结婚日期后没过半年,姐姐就和那个鳏夫领了证。
这次婚姻,姐姐学会了示弱。
04
鳏夫是个老实人,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当修理工,儿子上初一,正是叛逆期。
新妈进门,各种甩脸子,鳏夫压制得厉害了,儿子就明着暗着骂姐姐,欺负囡囡。
姐姐示了几次弱,觉得根本不管用。她越示弱,继子发作得越变本加厉。
在囡囡又一次被继子欺负偷偷抹眼泪时,姐姐暴发了她的“本性”,一顿收拾。当然,下手有数,主要是嘴上的道理,一套又一套,说得继子卡壳。
之后,两人又交锋几次,每一次姐姐都占着大义,摆事实讲道理举实例,威胁与哄弄并施,胡萝卜与大棒齐上,硬是把个歪儿子生生掰回正道。
时间一长,少年的叛逆期过了,理解了继母的一番深意,日子才开始平静。
或许真应了那一句老话:羊年出生的人,命运多舛——姐姐属羊,腊月的羊,冰天雪地,没吃没喝。
继子上高二时,鳏夫出了意外。
他帮别人修理车子,另一辆车开入,司机喝了酒,没注意到蹲在正后方的他,倒车把他挤在两车中间,车尾撞到鳏夫的头,把人挤死了。
修理厂赔了些钱,但那个肇事车主认了医药费和丧葬费后,却不承认赔偿金,他说,鳏夫自己也有责任。
姐姐找了车主好几次,对方仗着人多势众,一口咬定姐姐想从死人身上骗钱,一个子儿也不给!
姐姐每天送完囡囡,就堵在车主家门口,跳着脚骂,骂累了歇口气再骂,拿出了不给钱誓不罢休的劲头。
她骂车主无赖,骂修理厂不出证明,她这边只有一个人,对方一帮人上前,对她拳打脚踢。
七月知道时,这件事已经接近尾声:姐姐最终选择报警。她豁出去了,要以故意杀人罪起诉车主和修理厂。警察一介入,修理厂不得不提供当日的摄像记录,加上继子同学中有家长懂法律,义务援助,最终以姐姐胜诉判决,拿到了赔偿金。
大家都在议论,这女人还年轻,拿了赔偿金肯定甩手走人,可怜了那儿子。
姐姐又一次令人大跌眼镜,领赔偿金的当天,她请继子的老师陪同,和孩子一起把钱存到银行,定期,密码由继子设置,她保管存折,写好字据。等继子年满二十四岁,大学毕业,再把存折交还给他。
七月早知道姐姐会这么做。她这个人,不会示弱,但也从不占人便宜。
多少次,生活的磨难把她重重打倒,她却从来没想过屈服和求饶。
无论多么困难多么艰难,她都保持一颗真心,在这世俗的生活里,咬着牙,坚定做自己。
05
鳏夫走后,姐姐搬出继子家,租了一间临街的房子,屋后住宿,屋前营业,做起了修拉锁、缝裤边、改衣服的活计。
她手巧,又爱学习,现在要以此为生,更经常钻研到深夜,远近的人都知道她善良、仗义、童叟无欺,生意越做越好。
服气的人羡慕,不服气的人嫉妒,把各种脏水往她身上泼。
她们说她还赖在这里是图谋钱和房;说她克夫,鳏夫如果不娶她也不会死;说她泼妇,逮谁咬谁……
这世间总有些人,见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你软弱,他要踩一脚;你变强,他又说你这不是那不是。
“没有人能讨得每一个人的好,与其这样,还不如按着自己的本性活,最起码,心里痛快。而且,我没对不起任何人,我问心无愧!”姐姐这样对七月说。
姐姐快四十岁了。白头发悄悄地爬上她的鬓角。
在别人看来,她仍然年轻,有活力,一天到晚,斗志满满,七月却知道,姐姐的心里,装了多少苦和泪。
花一般的年纪,女孩们都憧憬着美好爱情时,她选择守护奶奶和幼妹;
结婚后,面对陌生的环境、初识的男人,她摸索着,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过好人生;
离婚后,她厚着脸皮带孩子回到离开多年的老家,像男人一样劳作,为女儿和妹妹撑起一片天;
妹妹要成家,为减轻妹妹的潜在负担,她选择了二嫁;
丈夫意外身亡,她可以卷钱远走,却又选择舍下脸皮,为孩子们争取利益;
现在,为让人少些闲言碎语,她搬出来,独立门户,自立自强。
有顾客上门,姐姐笑容满面地迎上前,七月看着她带着倦容的脸,只觉得心疼。
她想到了歌里唱的:
“随人去拼凑我们的故事
我懒得解释 爱怎么解释
当谁想看我碎裂的样子
我已经又顽强 重生一次
……”
老辈们说,人的一生,苦和甜都是有数的。
前半生,享的甜多,后半生就要吃苦;
那么,这是不是说,姐姐的前半生,苦够了,以后,就会一直甜,一直甜?
一定,要甜哟!我最爱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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